谢云问:“味道如何?” 不知为何他说这话时似乎有些意味深长,单超不明所以,谨慎道:“有异香。” “知道为何香吗?” 单超皱起了浓密的剑眉。 “因为这壶茶,是我从于侍郎府中出来时,他家专门请金燕楼当红姑娘给我泡的。”谢云笑吟吟问:“——和尚,你觉得这勾栏院里头牌花魁的脂粉香,滋味如何呢?” 这人也真是绝,当着出家人的面接二连三出言轻薄,还态度自然得仿佛本应如此,让人简直分不出他是居高临下无所顾忌,还是真的因为本性就风流放纵,因此肆无忌惮。 单超沉声反驳:“滋味芬芳,余韵悠长,想必是位绝代佳人,这又如何?” 谢云仰头一声长笑。 单超并没有站起来的意思——本来就是他先招惹的人家,又是这么一位深浅难测的主儿,强行起身不定还会如何横生枝节,索性就直挺挺跪在青石板上,只见谢云仰头时脖颈修长的线条在月光下格外明显,明明是个让人完全无法心生好感的人,却莫名有种放荡的吸引力。 “——和尚,”他就带着那么揶揄的笑容问,“你们佛家不是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么?怎么你还对声色佳人这些,这么有说法呢?” 单超锋利的眉梢微微一动。 “你说自己是出家人,一副世间众生平等、你自清心寡欲的模样,却对这红尘中的种种旖旎羁绊念念不忘。你品得出色香,说得出美人,故旧往事执念在心,明明满脑子都挂念着尘世,还说什么佛门二字?” 单超意欲辩解,但话没开口就被谢云毫不留情打断了:“你敢当街拦马逼我下车,所依仗者无非武功技艺、神兵利器,只是在比你更强的我面前并无作用而已——和尚,这世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容易得来的东西,出世之人想从尘世中求得答案,除非掌握比人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权力。” “而你如果做不到这些的话,除了当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之外,还能怎么办呢?” 他的余音在深夜清冷的风中渐渐散去,那话里的意思却又像钉子一般,深深刺在了单超心口上:“不,阁下误会了,我……” 谢云却竖起一根修长的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微笑转身离去。 白袍衣袖在月华中悄无声息划出一道弧线,谢云的动作与梦中那一幕奇异般重合,刹那间单超瞳孔紧缩,连想都没想,起身一把按住了他手臂:“等等——” 不远处早已高度紧张的侍卫登时上前:“干什么!”“大胆,放手!” 谢云抬手制止了他们,“嗯?” 单超呼吸微微粗重,却仍紧紧直视着谢云面具后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阁下劝告之言我已都听进去了,心内十分感激,只有一个疑问。” “阁下为何,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呢?” 谢云似乎挑起了眉,但隔着面具看不清楚,只见他面上浮起了一丝似乎感觉很有趣的神情。 “探人隐私是不道德的,和尚。”他笑着说,“我年少时受过伤,因面貌可怖才稍作遮掩,不过是怕吓着世人而已。” 紧接着他伸手摘下面具,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扭头对单超一颔首。 纵使单超心性沉稳,那瞬间也下意识将按住他的手一松。 ——只见谢云上半张脸似被火燎过一般,伤疤纵横交错,皮肤凹凸不平,月夜中活像是鬼,乍眼看去都足以让胆小的人惊叫出来! “现在不觉得像你故人了吧?” 单超活生生哽在了那里。 谢云竟也不以为意,调侃般眨了眨眼,继而戴回面具,转身长笑而去。 · 那长安月下轻佻风流的朝廷命官,就仿佛一场荒诞的梦境,第二天清晨单超醒来时,竟有片刻间无法分辨那是真事还是自己的幻觉。 但现实也没给这个年轻僧人仔细琢磨的机会——这一日是中元节,循例当朝太子要下降慈恩寺上香祈福。晨起昨晚早课之后,整座慈恩寺的僧人都在宫中派遣的太监指导下焚香静候,直至午时才听山门大开、礼乐奏起,煊煊赫赫的皇家仪仗出现在了长街尽头。 慈恩寺上下所有僧人埋头叩拜,单超排位较前,平心静气望着脚下一早被清水浸润过三次的金砖,视线余光中只见明黄色马匹仪仗不断经过,突然一匹马蹄在自己面前打了个顿。 紧接着,头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那声音快得仿佛错觉,但单超呼吸登时一顿。 仪仗中有人低声提醒:“谢统领。” 马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