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达丽直起身, 余光瞥见了那个叫谢云的禁军统领。 他正坐在东首一把黑胡杨木雕莲花纹的扶手椅上,侧身慢慢研磨茶碗, 那一低头的姿态极其优雅,仿佛坐在画中一样。 但不知为何,他身上就是有种冰冷的, 使人望而却步的东西。 莎达丽想起大巫在每个祭日燃烧的草药和烟雾蒸腾中壁画上的魔鬼, 那么狰狞可怖,让人不由生畏。她谨慎小心地收回了目光,心想原来极度的美到了一定程度, 便会扭曲成和极度丑恶一样的东西,都令人从心底里生出深深的瑟缩和畏惧。 “钦此——!” 官员拖长音调,结束了大篇圣旨,赶紧上前亲手扶起了单超:“真是难为定远将军了,这一路来风尘仆仆,怕是辛苦得很吧?” 单超嘴角挑了挑,那是个几乎看不出任何愉快的笑容:“无妨。” “定远将军多年驻守西北,实在是劳苦功劳,令人佩服!将军在安西四镇的赫赫威名早已传回了京城,二圣都极为嘉奖,天后还特意下令要对将军多加抚恤……” 鸿胪寺官员一贯消息灵敏,一定是早就打探到了天后要重重提拔这个年轻将领的消息,不然不会做出如此急迫谄媚的姿态。 但单超轻轻抬手,制止了来使: “末将千里而来,还未复命,不敢当使君赞誉。” 官员骤然想起这一茬,登时语塞,却见单超转身走向东首,众目睽睽之下站定在谢云面前,从怀中取出了一卷由金丝缠绕的羊皮纸轴。 那是两个月前从长安传向西北,令单超护送于阗使团上京的圣旨。 单超单膝跪地,腰板挺直,犹如岩石般沉稳镇定,那是军人一丝不苟的风度和礼节:“末将奉旨护送于阗国王及使臣上京,历时两月,如今平安抵达,幸不辱使命。” “这是当初的圣旨,请查阅收回,末将告辞!” 说罢他微微低下头,双手高举,将圣旨奉了上去。 谢云喝了口茶,轻轻把瓷碗放回桌面上,这才像是终于分了一点点注意力给外界似的,抬起眼皮瞥了单超一眼。 正堂中鸦雀无声,人人屏声静气,单超的目光垂直落在地砖精美的镀银花纹上。 谢云终于开口问出了八年来的第一句话: “你告辞上哪儿去?” “……”单超低哑道:“回塔里木,安西都护府。” “我叫你走了么?” 透过脊背上薄薄的衣料,可以看见单超因为肌肉绷紧而突显出的线条。 谢云从他手中抽出圣旨,起身走向正堂外,只在擦身而过时轻描淡写丢了一句话,那是说给单超听的:“给我在这呆着。没我的吩咐,什么地方都不准去。” 他跨过门槛,一丝目光都没有施舍给任何其他人,身影消失在了长安深冬灿烂的阳光之下。 只见单超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好像在强行压抑着什么似的肩膀微微起伏,片刻后忽然起身,在于阗使团诧异的目光中,大步流星追了出去! 四方馆通向帽儿胡同,往外便是车水马龙的朱雀大街。单超一手撑住游廊扶栏,干净利落旋身落地,视线越过高高的朱红门槛,望见了敞开的正门外。 ——不远处胡同口静候着一辆马车,谢云背对着他走向车门,一个柔弱俏丽、鹅黄衣裙的年轻女子正迎上来,挽住了他的手。 单超的脚步顿住了。 那女子笑意盈盈,目光与单超隔空一碰,继而浑然无事般挪了开去。 谢云没有回头,一步跨上车门,随即马车缓缓驶向了繁华热闹的长安城。 · 马车粼粼,车厢里点着轻淡的安神香。 杨妙容放下车帘,笑问:“你当年奉命流放漠北,就是为了去照顾他?”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