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怀里咯咯笑起来,“没有忙什么,珠嫂子她们都去底下取午饭去了,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像是骂了二叔两句。” “嗯?骂我?你怎么晓得?” “她说‘死秃驴’‘臭和尚’,难道不是骂您?” 骂他,他反倒笑了。 他抱着元崇走出精舍,到雕阑处,将下头的两间瓦舍望着。仿佛透过那些重重叠叠的墨瓦,看见月贞坐在底下,从椅上挪到榻上,又从榻上换到椅上,变着刁钻的角度骂他。 他以为她骂过他,就不再同他生气了。 隔日热闹,是虔哥的皈依礼,阖家聚到大殿上,主子下人,人挨着人立在两边,宝相不一,各有暗胎。瞧着奶母抱了虔哥跪在佛像底下,了疾取出胎发供在佛前,与几个弟子为虔哥唱诵经文,就算礼成。 玉朴难得不是肃穆的表情,笑得蔼蔼可亲,接过虔哥抱着,“这孩子像是重了些。” 霜太太来了精神,忙上前搭腔,“何止重了,也高了,近日胃口也好。我叫厨房里把鱼肉剁得碎碎的煮给他吃,在里头又添了些牛乳,豆腐……”她掰着指头细数,仿佛邀功。 玉朴却听得不耐烦,眼皮惺忪地扫她一下,温和地打断:“你辛苦。”而后抱着虔哥踅出大殿。 霜太太站在殿内,向两旁众家人睃一眼,笑意渐渐难掩尴尬。琴太太也在旁静静发笑,冷着眼,勾着唇,乐得瞧笑话。 因嫌小慈悲寺这里的饭堂乱,琴太太霜太太张罗着转至大慈悲寺的小厅摆午饭,下晌要同几位媳妇抹牌。 月贞听见,忙忙回房换了身衣裳,领着芳妈过去。 要说最不敢耽误的,当属巧兰。可谁知走到半路上,巧兰不见芸娘,陡地想起来礼毕后也未见缁宣。倏地提起心眼来。 因此对跟前妈妈说:“我回去一趟,你先过去回太太,就说我还在后头换衣裳。” 给那妈妈一把拽住,“抹牌呢,等着凑角,那头只得贞大奶奶,凑不齐牌局,一定要问你。” “抹牌也先要吃饭,少说还得半个多时辰呢。” 说话间,巧兰着急忙慌捉裙往下回去。进了山门,先按至禅房里,不见缁宣,便问看屋子的丫头:“大爷呢?” “礼散了大爷就没回屋里,大约跟着老爷往大慈悲寺那头去了。” 方才分明未见缁宣跟着玉朴去。巧兰不肯信,好容易到这地方,几间禅房挨得如此紧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能轻易放过这个大好时机? “隔壁二爷二奶奶呢?看见他们了么?” “没有,他们屋里只得丫头守着,也是到那边大慈悲寺用饭去了吧。奶奶找他们?” 巧兰又提着裙子漫山遍寻,寻一阵,心里却有些惴惴的。只怕拿不住,又怕真拿住了。真拿住了又怎样?难道同他吵?未见得能吵出个结果,因为大家都不敢叫上头长辈知道。 沿阶走到了疾精舍后头的那片竹林,倏见霖桥打上头珊珊而下,不端不正地向她拱手,“巧大嫂,这是哪里去?” 巧兰丢下裙笑道:“我胡乱逛逛。你瞧见你们二奶奶没有?那头要开席了,太太们叫呢。” 风摇竹林,阳光细细的光束从枝罅里射下来,几如一支支箭镞,一头扎进土壤里。也有那么一两支扎在了霖桥身上。 他立在浓苔遍生的石阶上,笑意如常,鬼鬼祟祟,疯疯癫癫的没正行,“总是先过去了吧。大嫂还不快去?她们都到了,您还不到,仔细姨妈唠叨。” 其实论人才,霖桥生得不比缁宣了疾差,也是身段风流,骨骼倜傥。只是一年接一年的,瘦得颧骨高耸,眼窝深陷,有些脱了相。 巧兰一时没了主意,还真怕那两个先去了,偏她耽误在后头。她蹙起眉头,将转未转地将身子扭回来,“那你看见你缁大哥没有?” “缁大哥?”霖桥咧着一口白牙笑得更开了些,“他一向惧怕二叔,这会准是跟在二叔身后半步不离的。亏得我老子没了,否则连我也不得这空闲逛……” 巧兰剜他一眼,“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给人听见。简直该打!” 说着,扭头下去了。霖桥立在后头,待她走远了些,低下脑袋,落拓地笑着摇晃两下。再回头向身后一望,那林间遍布的光线,仿如万箭穿心。 不过他习惯了,甚至已觉麻钝,感受不到疼痛。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