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贞心头跳了跳, 握着捏胡桃的钳子盯着那婆子看。琴太太却是头也未抬, 还在那里翻着账篇子,“那就告诉大夫一声,上些好药。” “一早就说过了,上的都是好药,可大夫说伤势太重, 又赶上炎天暑热的,实在是难好。我看呐, 大概是到头了。” 琴太太默了一默, 阖上了账本, “好不好是她的造化,咱们还是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先把棺材预备下。” 那婆子又道:“棺材倒是有现成的,只是听晁老管家说,二老太爷不许将这样的人埋到咱们家的祖坟里,叫太太裁夺着,另找一处埋的地方。” 琴太太凝着眉看了冯妈一眼,“唷,这倒是,我怎么把这个忘了。你告诉老晁一声,在山上随便拣一块地方,现挖个坟。” 冯妈按话吩咐那婆子,转头端上来两碗冰镇梅汤,在榻上坐着与琴太太闲话,“这女人呐身子骨就是弱,经不住打。就说那个给送到衙门去的男的,也是挨了一百板子,抬回来的时候一样是血呼啦撒的,可今日人家就能吃得进去饭了。” 与其说是男人女人的差别,不如说是服侍的人的差别。人家那头,服侍的是亲爹亲娘,换汤换药无不勤谨周到。桂姨娘这头不过意思意思,使个老妈妈在跟前照看着,那照看也只是盯着她是死是活。 月贞心里这样想着,便斗胆插了句嘴,“太太,我去瞧瞧她吧,看看她到底怎么样。” 琴太太调转眼来,在沉寂中犹豫了一会。怕月贞去瞧了,又生出那些没用的好心。不过转念一想,去给她瞧瞧也好,上回她看见唐姨娘死,后头就老实了许多,少管了许多闲事。兴许这一回,就能将她股子劲头都磨没了。 她便点点头,“也好,免得人家说我们不顾做姨娘的死活。” 午晌还下着雨,细细密密的,几乎听不见动静,却在悄无声息中,吞噬了前几日的暑热与炎日。月贞走到那间屋子里,四处都阴阴的,那张架子床更是黯然无关,像口还没阖上盖的棺材。 桂姨娘趴在上头,也像是个死人。床围子下头的脚踏板上隔着木案盘,托着一碗稀饭,两样小菜。知道她吃不下,也仍给她送,这是本分的事。 饭菜却都喂了苍蝇,那两只苍蝇“嗡嗡”地盘飞在碗碟上头,渐渐又飞去桂姨娘的腰臀上空打转。屋子里有些血腥气,月贞走上前去,赶走了苍蝇,看见床上稠糊糊的,满是混着药药膏子的血。 她心里有些振荡,但还不至于害怕,躬着腰喊她:“桂姨娘?桂姨娘?姨娘?” 连喊数声,桂姨娘才微微抬起眼来,见是月贞,她那双迷蒙的眼睛便渐渐凝起一抹幽恨。其实她不该恨她的,但因月贞曾是她唯一的指望,指望落了空,自然就恨透了她。 她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好把脸偏在枕上,张嘴也十分吃力,“我娘家来信了么?” 月贞把眼皮垂了垂,心内一片惨然,“没有。太太倒是使人送信去了,还一并送去了一百两银子。” 说的与听的都知道,这一百两银子送过去,就是买断了桂姨娘的命,从此她是死是活,娘家人都不再会过问了。 她们彼此沉默着,都感到庞然的悲凉。 那两只苍蝇又飞回来,看不清到底是在哪里打转,只听见“嗡嗡”的声音。桂姨娘仿佛亲眼目睹自己的死亡,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上围满蛆蝇。 她那只露在枕上的眼睛提上来,盯着月贞,蓦地笑了两下,“你也会有这一天的。” 月贞知道她是怨恨自己,也没有激愤地去计较,而是认真想了想,也认真地笑了笑,“不会的。我看人的眼光比你好。” 桂姨娘眼中迟缓地闪过一丝诧异,旋即有些不屑地笑起来,“我本来也不指望他能帮得上我什么忙。” 轮到月贞诧异了一下,“那你还和他好?” 桂姨娘连辩解的心也没有了,冷笑了一声,“我是霪妇嘛。” 别人都是这样讲的,月贞本来听惯了,但此刻听见这话从她自己嘴里说出来,她忽然一阵鼻酸她慢条条走到榻去坐着,对着朝床上望过来,很平静,“你要死了。太太许我来,就是叫我来看着你死。”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