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谢忱是个厉害的人。 他每一个问题,几乎都在点子上。 一句问责,轻而易举就把人引导到了他的矛盾点上。 可萧乾便不惊慌。他只淡淡瞟他:“丞相怎懂医者猎奇之心?我只为悟,不为医。” 他嘴里说“只为悟,不为医”的意思,是指他只对墨氏本身的家族怪症感兴趣,并不是为了非要把她们治好。虽然他这个“猎奇之心”有些特别,可有才之人大多都有怪癖,萧乾更是怪癖中的怪癖,他若真的为了一种特殊的病症,将原就有冲喜之意的墨九代长兄娶回家中,却也说得通道理。 至化帝深深看他一眼,“那是怎样的怪病?” 萧乾面露难色,语气很轻,却很慎重,“当日微臣曾许誓,不往外传。” 暖阁内静了一瞬。 时人重诺,至化帝虽然是天子,也不好非要逼人破誓。更何况如今暖阁里头争论的问题也不是病症本身。看至化帝凝眉在思考,谢忱怕他受了萧乾的左右,又厉色问王婆子,“你可知晓墨氏她娘用什么换得萧使君同意娶墨氏入府的?” 王婆子至今仍是一头雾水,“民妇,不,不知情。” 谢忱脸一黑,“当真不知情?” 王婆子晓得的事本就不多,被人特地“请”入临安,见到天子,也不晓得墨九到底犯了什么事,这会子整颗心都是突突的跳,被谢忱一吓,脚都软了,看看萧乾,又看看皇帝,再看看谢忱,只把头嗑得“咚咚”作响,捣葱似的,“陛下饶命!大人饶命!民妇与那墨氏九儿只是近邻,当初为九儿接生,也只是为了收那接生的礼金……与他们家并没有多深的交情。墨家犯事,与民妇没有相干啊。” 至化帝见不得老妇哭闹,看她快要吓哭了,摆摆手阻止了她,又看向谢忱,冷着脸问:“这便是你要给朕看的证据?就算墨氏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墨家钜子命格,萧爱卿也不一定事先知情。” 谢忱一怔。 他听出了皇帝的弦外之音。 至化帝私心并不相信萧乾会欺骗他。 这些信任,是几年来萧乾为他治病“治”出来的。 在一个皇权至上的时代,皇帝的信任往往可以凌驾在证据之上。这也是谢忱为什么想方设法也要证明墨九的钜子身份萧乾事先知情的原因。他想借着至化帝对千字引和墨家武器的垂涎来改变皇帝对萧乾为人的判断与信任。 说到底,萧乾有没有谋逆并不是最重要的,至化帝如何看待他才最重要。 不管他先前奏报的军备物资失窃一事,还是萧乾与北勐可汗的书信来往,只要皇帝认真追究就一定会查出来萧乾的破绽。但至化帝不愿深究,一来因为他还用着着萧乾,二来他对萧乾很信任。 可信任的基石,却经不起一再的敲打。 只要这份信任被打破,就如堤坝毁塌。 任何一个皇帝,无不想抓紧权柄,让江山稳固。谢忱只要证明萧乾想私得千字引,有狼子野心,那么皇帝对兵备物资与书信两件事的看法都会同样被推翻。也就是说,萧乾若想同时掌握武器、物资、人脉这乱世中至关重要的三点,本身又手握南荣调兵之权,皇帝必然容不得他了。 于是,墨九的身份,便成了整个事件的关键点。 想通了这个,谢忱不再纠结于萧乾与织娘之间的事了。 他的目光看向了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孔阴阳。 比起王婆子这个只能证明出身的人来说,孔阴阳才是他打击萧乾最重要的利器。 静默一瞬,谢忱冷声道:“孔老先生,你可以说了。” 孔阴阳从楚州坎室逃去之后,样子似乎更为落魄了。一双原就暗淡无光的瞎眼,凹陷得更深,青白着脸,身子也瘦削得似乎一阵风就能刮跑。听到谢忱轻唤,他拉拉头上的羊皮毡帽,抬起空洞的眼,四处张望着,找准声源,佝偻着身子往前匍匐着拜了三拜。 “小老儿姓孔,是楚州府的一个阴阳……” 谢忱打断他,“只说你与萧家的事。” 孔阴阳比起王婆子,镇定了许多,“小老儿以前为楚州萧家的老宅子看过风水,萧家人都识得小老儿,小老儿偶尔也常去萧家讨杯水酒喝……” 谢忱眉一沉,又提醒,“陛下面前,只谈正事。” 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