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宋琪妈不清醒了,对宋琪说“我在”的人就成了纵康。 再后来他就成了那个需要说“我在”的人,对小梁,对三磕巴,对面条,对二碗。 “宋琪,我在这儿呢。” 江尧看着他。 “就在这儿。” “咔。”墙上的挂钟发出整点的提示音。 宋琪的思绪飘回来,看着眼前的江尧,有什么说不上来的东西在心头浑浑噩噩地松懈下来。 啊。 他在心里答应一声。 看见你了。 他朝江尧伸手,像拉过一个巨大的枕头,把下巴搁在江尧乱糟糟的发顶,感受他的脉搏与气息。 活的。 “我困了,”宋琪阖上眼睛说,“陪我睡会儿吧。” 宋琪这一觉睡得很漫长。 在梦里都能感觉到漫长的漫长。 他不记得自己在哪里看到过“回马灯”的说法,说人在将死的时候会看到自己一生快速掠过的光影。 眼下梦里的状况不知该不该说成回马灯,他确实看到了自己从小到大的生活轨迹,但一点儿都不快。 还很慢,重温一般的慢。 像在看一段食之无味的胶片老电影,还是褪色的那种。 他在这场漫长的梦里不是参与者,也难得不是上帝视角,他是自己的背后灵,跟着梦里的、曾经的自己,看着他跌跌撞撞东奔西跑,泥猴一样滚过最无忧无虑的小孩儿时光,开始面对亲妈的第一次发疯。 原来当时的自己吓成这样了。 宋琪看着屁滚尿流跑到租房门口的自己,看着自己浑身发僵地从窗户缝里瞪着眼往屋里看,被屋里炸开的尖叫吓得一屁股跌在地上,茫然地大口喘气,没忍住笑了笑。 怂包,赶紧起来。 你就是摊上了这么个娘,后面还有十年要熬呢。 少年宋琪于是开始野蛮生长。 宋琪溜溜达达地跟着他,少年宋琪炒菜,他从锅里捏菜吃,被咸得眼都睁不开,趁着少年宋琪跑去水龙头底下咣咣喝水,随手帮他颠了颠勺。 怪不得你妈天天不爱吃你做的饭,当年这水平吃多了没疯都得半瘫。 少年宋琪开始打工,他从他裤子兜里夹出鸡蛋放回老板的菜篮子里。 少年宋琪被他妈抽了一巴掌,拉着个长脸去交学费,宋琪犹豫了一秒该不该再抽他一巴掌把钱拿回来,转脸看见了对面教室里瘦瘦巴巴的少年陈猎雪,有点儿无奈地把手收了回去。 豆芽菜似的。 到了该跟少年纵康见面的那天,宋琪跟少年宋琪一起坐在午头的栏杆上嚼冰棍,他看见出租车停在巷口,看见少年纵康和豆芽菜陈猎雪从车上下来,扭头认真地对少年宋琪说:不然你别见他了,进屋去吧。 少年宋琪不理他。 在这个梦里,少年宋琪从来都看不到他。 “嘿。”宋琪看着当年的自己趴在栏杆上吊儿郎当地跟纵康说话,“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少年纵康仰起脸,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 “啪嗒。”冰棍掉地上摔碎了。 梦境开始开始拉伸变速。 有一些画面是宋琪曾经每个夜晚的固定节目,熟悉的残雪与鞭炮纸从混沌的空中降下来,昭示着一切不可转圜地开始。 哪怕梦见了一万次,第一万零一次宋琪仍会徒劳地伸手,试图拽住当年那个鲁莽的自己。 然后是第一万零一次地失手。 血泊。 警车。 围观的人群。 慌乱的喊叫。 打不通的救命电话。 乱七八糟的医院走廊。 见一次就想打一次的自己。 与长椅上奄奄一息的纵康。 这次与以往有所不同的一点是,走廊的另一端不是直接被撞进手术室的陈猎雪,而是一直在口吐血沫的二碗。 “哥。”二碗抹着嘴里怎么也擦不完的血水朝他这边走,小绿豆眼委屈又埋怨,“又不是我弄掉的,我又没……” “我知道,是宋哥不好,不该把火往你身上撒,哥跟你……”宋琪慌忙去扶二碗,想跟他道歉。 在他的道歉说出口之前,二碗“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让宋琪只掬了满手的血水。 “二碗不,不,不行……”三磕巴在身后没有起伏地说。 宋琪接着满手的血扭头看,纵康又脸色青紫地从条椅上摔了下来。 别。 宋琪立马朝他跑过去。 我错了纵康。 我真的后悔了。 你能不能等我一秒钟,梦里也行。 这是梦啊,你在梦里也不愿意跟我说一句话么? 你没说完的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骂我也行,让我听见吧。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