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事也远比主簿申洺有规矩,平时方运调动捕快从不反对,这次突然开口,显然不是为了左相,而是有自己的想法。 这种时候,方运若直接开口反驳,便等于亲自下场与这些低品官吏争论,失去对场面的掌控力,于八尺见机立刻道:“三位此言差矣!刘育恪尽职守,任劳任怨,在宁安县扎根几十年,他曾挽救的机关,价值不知多少万两白银。那些与其说是奖励,不如说是补偿!” “给予他工坊总工的职位已经是补偿加奖励,那些银两,未免太多了。”路弘道。 于八尺突然面带讥笑之色,道:“当年计知白任县令的时候,以经营不善为名,把一座织布工坊卖给那个导致工坊经营不善的坊主,你也是反对,结果如何?两位县令的做法,如若要比较,你认为谁更合理?” 路弘沉默,但敖煌突然轻轻“啊”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疑惑,好像听不懂于八尺的意思。 县衙十房之一的工房的总书轻声道:“刘育老先生是在下敬佩之人,更何况,他是工家大儒相里源的助手,与工殿人员一起打造新式机关,又是新式轧花机和弹花机的开机人,地位,够当上总工了。” 陶定年和申洺等左相一党的众官吏一愣,工房总书的话说到点子上了,新式机关的开机人也好,大儒相里源的助手也好,这都是实打实的力量。 别说秀才,就算一个举人面对童生刘育,恐怕也不敢比较,毕竟刘育是得工殿大儒亲自称赞的人,对工家来说,相里源的一句称赞比国君下旨表彰更有意义! 于八尺看了一眼工房总书,心道不愧是工家相关的官员,的确比他这个骤然当典史的人更能看透这里面的门道。不过,于八尺突然望向方运。 在和相里源见面的时候,正是方运特意让刘育加入工殿的队伍,明显是故意让相里源认识刘育,强行帮刘育提高地位。 左相一党的官吏差点气坏了,工房总书就算被方运抓住把柄,闭着嘴就行了,可为什么还帮着方运说话? 过了十几息的工夫,这些官员才纷纷明白,在场的人可以反对一位县令,但谁敢反对工殿大儒?工房总书这是两不相帮,也可以说两方都帮。 一众官吏在心里暗骂,方运做的准备太充分了,看来那群幕僚们也不是省油的灯。 方运的幕僚没有资格在会议就坐,但有旁听权,他们站在四周,吃惊地望着方运,幕僚商议刘育之事的时候根本没有提及这件事,不曾想方运悄无声息地铺垫好,让县里的官吏完全无法反对,吃了大亏。 敖煌赶紧拿出小本,郑重记下这件事。 “……欲要取之,必先予之,大误。欲要取之,理应先偷偷算计……” 县丞陶定年望了望其他官员,最后不得不说:“县令大人目光长远,我等不如,您的赏赐合情合理,若如此大功之人不得赏赐,必然让臣民寒心。” “县丞大人说的是。”申洺不甘心地说完,把此事偷偷发给计知白,盛赞方运的幕僚团队强大。 哪知计知白的传书充满讽刺:“你也不看看他的幕僚都是什么人物,除了少数人是为了磨砺自身,其余读书人的眼界和胸怀,会想到利用大儒?他们敢吗?不是我瞧不起那些幕僚,除了方运,他们谁都想不出来!哼,暂时压制我计知白的人,岂会如此简单?” 申洺看完计知白的传书,心惊肉跳,他原本以为方运只是有才能,对官场并不了解,不知官场的手段,可针对刘育的这一步步,把工殿大儒都纳入算计之列,实在远远超出殿试进士的能力。 方运点点头,道:“既然诸位赞同,那本县就下发文书,并且亲自拟一篇文章送交《文报》,将此事传遍天下,扬我宁安县之名。” 申洺疑惑不解,方运怎么特意提到《文报》,于是把这话传书给计知白。 直到会议散了,申洺才收到计知白的传书。 “幸亏我有恩师相助,不然根本拿方运毫无办法啊。你自然看不出其中的奥妙。前些天的《文报》,有关嘉国殿试进士雷述山的文章里写到,有位老工匠,一心扑在机关上,为工坊带来巨大的收益。但是,那位老工匠却偏偏没有得到奖赏,没有任何怨念,安贫乐道,成为雷述山的宣传重点。可方运却反其道而行,把刘育打造成一位不仅沉浸在机关之中的能工巧匠,还助其脱离贫困,生活富足,全家安乐,这种境界,已经超越安贫乐道,直指天下大同啊!” “可是,安贫乐道不是儒家极高的精神境界吗?” “蠢货!儒家之人要是不知变通,早就被其他百家取代。春秋战国时期,天下大乱,稍有智慧之人都难以实现自身抱负,会遇到重重困难,为了度过苦难,他们自然要宣扬安贫乐道。但现在人族内部大定,空前繁荣,若还要让普通人安贫乐道,这就是逆历史潮流大势!雷述山那个蠢货终究看不清形势,方运的眼光才叫毒!”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