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阳行军司马刘骆谷在洛阳盘桓大半个月,周旋在各大官宦高门之间,极尽高调,最后满载朝廷赏赐而去。 姬泽立在瑶台殿高阁之上,九州池的池风吹得玄色广袖直贴肌肤,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没有转头,问道,“刘骆谷走了?” “回大家,”叶三和立定在姬泽身后,垂下头颅,恭敬禀道,“——刘司马今晨已出了洛阳城门,怕这会儿已是到潼关了!” 姬泽负手一笑,“此去北上,三日之后便可返范阳;一月辰光后,五十万石粮饷就会从洛阳敖仓运至幽州。”唇边逸出一抹难以抑制的自嘲苦笑,“朕自登基后便视卢范节度使孙炅为心腹之患,一直想要罢黜,不曾想到,如今不仅不能尽功,竟还要调拨关中粮仓以资敌!”他心高志盛,自登基树数年以来,虽偶尔需在自己的祖母面前低头,但意志大体以来一直十分顺遂,如今为刘骆谷仗势所逼,陡然再度尝到少年时的隐忍滋味,心中着实闷屈非常,一挥广袖,冷笑道,“怕是那老货回到范阳,提及于朕,定会不屑一顾,言朕不过一介黄口小儿,不足为惧吧?” 叶三和抬起头来,猛烈的池风吹的眉目凛然不动,劝声冷静从容,“昔日韩信成就楚汉雄风,少时也曾忍过淮阴纨绔胯下之辱。您胸有大志,又何必与一众小人计较一时长短?” 姬泽哈哈大笑,仰头望着殿上天空,见太初宫宫室叠宇,一线宫墙之上蓝天高远,契阔疏朗,心头陡然生起一股一浇块垒的冲动,大声道,“来人,备酒!朕要痛快一场!” 集仙殿半人高的立式宫灯烈烈燃烧,袅娜的宫娥们进进出出,在晕黄的灯光下摆下牙盘。御案上一个个牙盘铺满了案面,菜色琳琅丰盛异常。姬泽坐在黄金二龙抢珠背屏前的金丝楠广榻上,面对着满案盘肴,只觉孤单之感。他此时心中郁磊难畅,不愿与外臣交接;宫中女眷稀少,皇后尚未立定,后宫妃嫔屈指可数,且大部分都是低位,空有美貌,却从来与他说不上什么话,虽有一个薛美人,算的上性情妍慧,但因着入宫缘由的关系,终究少了几分亲近之感。姬泽心头略微转了片刻,吩咐道,“梁七变,去飞仙殿召顾娘子过来!” 梁七变屈膝应道,“是!” 六月的阳光灿烂,照在丹园中盛开的牡丹花上。如今的牡丹已经进入晚花期,一团团花瓣葳蕤堆在枝叶之间,犹如卸妆慵懒的美人,带着一种盛宴将尽特有的容光焕发的疲倦。阿顾头系一顶缁纱小冠,一袭绿色团花圆领衫,腰系墨紫纨绔,坐在六角亭石凳上,着迷的观赏着亭前葳葳蕤蕤的牡丹花,执笔在面前铺设的画板上绘下层层花瓣。 自当日在御苑对谢弼诉说心意后,她就一直处在一种十分好的状态中。女师风波后,姬泽放宽了对她的管制,吩咐只要带足了侍卫随扈,便可自由出入宫门。这些日子,她常常出宫,游赏东都各处名胜古迹。今日在丹园中消磨了小半日辰光,上完最后一抹青龙卧墨池的花瓣色泽,收起画布,抬头见天光已经微微晕黄,便心满意足回宫。朱轮华盖车刚刚到了太初宫的崇庆门,便见一名小宦官在宫门处不停的踱步,见着自己的身影,几乎要喜极而泣,飞奔上来道,“顾娘子,你可算回来了!” “何秀,这是怎么了?”阿顾诧然问道。 何秀一边伺候着阿顾匆匆赶回飞仙殿,一边禀道,“……圣人在迎仙宫饮宴,使人来飞仙殿唤了几次娘子,偏偏娘子一大早就出了宫,姑姑派人去催,一时也没个回音,殿中的人都要急死了!” “今儿宫中发生什么事情了?”阿顾面上露出诧异神色,问道,“九郎怎么会忽然召我?” “哎哟,娘子,”碧桐领着捧着衣裳的小丫头从殿中急急的迎上来,抱怨道,“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这般慢吞吞的——奴婢这就伺候您更衣!” 阿顾不能反抗,只好配合。她今日出宫装扮俏紧,缁纱小冠系起,越发显得肤色洁白如雪,容颜俏丽。这般打扮出宫游耍别有一番风趣,此时若要前往迎仙殿面圣就不是十分合适了!碧桐匆匆忙忙伺候阿顾脱下外衫,接过身后杏儿捧上来的一件杨妃红织金线镂空牡丹绣大袖袍,在手中抖了抖开,披在阿顾身上,挽了一个盘桓髻,眉弧画成婉柔绰约的柳叶形状。顷刻之间,一个清新妍丽的少女便在妆台铜镜前妆扮出来。 集仙殿中宫人悄悄退去,偌大一个殿阁空无一人,姬泽独自斜倚在金丝楠广榻之上,一手搭在扶手上执着自斟自饮,凤眸因着染上的酒意而透出一分慵懒之意,整个人显出一种平日里不得见的闲适之感。 阿顾进了集仙殿,朝着榻上的姬泽道了一个福礼,“臣妹见过圣人,圣人万福!” 姬泽扬头,应道,“平身吧!”随意指了指自己对面的银线锦绣榻,道,“坐这儿吧!” 阿顾应了“是。”在姬泽对面袅袅坐下,板直腰肢。 姬泽执着手中酒盏抬头略略打量了一眼少女,少女年岁尚幼,风情纯稚,织金线镂空牡丹绣大袖袍广绣繁复,本是极华丽的风格,披在她的身上,却生生的压去华丽之感,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