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太沉重了,信任当然不是一天就能建立起来的,即便不信任,也不妨碍她倾慕他。她仔细看他,他的热一直不退,眼里都起了血丝。她有些心疼,温声说:“你闭上眼睛吧,好好休息。我这就传令太医署,命太医令来为你诊治。” 她欲起身,衣袖被他牵了一下,他说:“不过是着凉了,不必惊动太医署。” “可是不退烧,万一烧傻了怎么办?”她急起来,“那么多大事还要你决策,没有了你,我一个人不行。” 她是个不服输的人,然而设想一下,若果真失去他,以她现在的能力,并不足以应付那些军国大事和文武大臣。他看到她的不安,心里慢慢松懈下来,“方子换来换去不过如此,也许再吃一剂就好了。” 这时候门上有脚步声传来,扶微听见侍中的声音,低低唤着陛下,“相国的药送到了。” 她提袍下木阶,也没顾得上穿鞋,亲自去门上接。她这样的出身,从来没有照顾过任何人,她甚至不知道应该连着漆盘一块儿端过去,自告奋勇地挽起袖子,直截了当把碗捧了起来。 刚煎好的药,即便隔着碗也滚烫。走到半道上才觉掌心火烧一样疼起来,可是又不能松手,只好咬着牙,坚持送到了他榻前。 放下之后直抽冷气,嘀嘀咕咕说:“好烫,烫死我了……”又俯身下去吹那药碗,“小心烫口,凉一凉再喝。” 她蜷曲的两手搁在膝上,掌心的赤红和腕子以上的白皙形成鲜明对比,看来烫得不轻。丞相支身坐起来,牵过她的袖子查看,蹙眉责问:“为什么不扔?” 她很委屈的语调:“那药是给你治病的,扔了你喝什么?我不要紧,过会儿擦点药就好了。” 他沉重地叹息,叫他怎么办呢,这是要将人逼死了!她两手平摊在他掌中,脆弱需要呵护。他不知道以前是怎么想的,打压她,和她争权夺利,毫不手软。到今天隐约感到后悔,这不是一个好开端,他心知肚明。 “我命人拿烫伤药来。”他说着便起身。 她拉住他说不疼,然后暖暖笑着,踮起足尖搂住他的脖颈,“就这样吧,就这样……你不知道我多高兴。”她贴紧他,鼻音浓重,“如淳,不同任何人说,我们从今日开始好不好?你快说好,如果这回不答应,以后我便再也不动这个心思了,君君臣臣,永无交集。” 他挣扎良久,低垂的手抬起来,轻轻覆在她背上,“臣……与先帝是兄弟。” 她的心底悄悄开出了花,“你不是文帝骨血的,空有名分罢了。” 他很为难,“可是文帝垂爱,玉牒上有臣的名字。” 她感觉到那个分量,不轻不重,就停在她背心上。她几乎要大哭了,在暗夜里踽踽独行了千百年,终于等见了一束光的感觉,虽死亦无憾。这时候有什么不能妥协她说:“那又如何?你不喜欢,我命人将它划除。” 他还是摇头,“就这样吧,别又引起轩然大波来。”低头看她,她眉目如画。以前端坐御座上,距离遥远,他从来没有发现,这双眼睛竟有这么美! “如淳……”她像孩子一样,轻轻蹦了一下,“你掐我一把,看我有没有做梦。” 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梦境,头晕目眩,浑身无力,可她是鲜明的存在,就在他怀里。帝王的衮冕冰凉,隔着单薄的中衣透进他的皮肉和骨骼里,他不觉得冷,心里有一捧火,魂魄终于不用流浪,有家可归了。 冒着生命危险相爱,可怕又令人悸栗。他的目光柔软,将她整个覆盖,“别犯傻。” 她又蹦了一下,“那你亲亲我,亲了才算数。” 他心跳如雷,即便前景孤绝,也要奋不顾身了。收紧双臂,俯身吻她,唇瓣轻轻颤抖,彼此都一样。这个还在襁褓里时,他就抱过的孩子……太不可思议。他叹息:“但愿他日上不会后悔,但愿臣老而无用时,你身边还有臣容身之处。” 不是悲观,因为现实的问题一向存在,谁都无法回避。她放在他肩上的手略紧了紧,“相父是我一生渴求,也许我活着,就是为了匹配你。” 他发笑,这孩子说起情话来一套一套,自己就是被她这么迷惑的。但愿病中的决定不会错,但愿清醒之后不会懊恼。他还清楚记得昨晚上是怎样刻骨铭心的痛,她说的万箭穿心,原来是真实存在的。 扶微自小惦记什么,不得到便夙夜难忘。现在这人总算属于她了,她觉得心都装满了,以后再也没有什么令她惧怕了。极力地腻歪了一阵子,才想起他还病着,屋里毕竟凉,回头雪上加霜就不好了。 “快些躺下。”她在他背上摩挲了好几下,“嗳,我一高兴竟忘了。”忙扶他躺回去,膝行着搬了隐囊来让他垫在身后,捧起药碗吹了又吹,“你慢些喝,我去讨蜜水来。” 年轻的孩子,浑身有用不完的活力。她在地板上快乐的奔走,脚下啪啪作响,到了门前喊斛律:“子清……子清……” 斛律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