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宫阙的夕阳,他猜想着,这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日暮时分的漫天霞光。 皇帝坐于暖阁中,容与跪下叩首,在俯身前略微抬眼觑了下这位至尊,若是在从前,他大约不会这么做,但此刻,他猜想自己时日不多了,索性任性一次,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也好。 一瞥之下,他看到了皇帝憔悴的容颜,才几日而已,他仿佛苍老了十岁不止。 皇帝兀自翻阅朝臣们的奏章,没有理会容与,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才开口道,“高谦来回朕,你有皇长子行止不端之事要上奏,如实说吧。” 容与低着头,尽量简短的说,“回禀皇上,臣供职于御用监时,曾为秦王妃送去所需书帖,于建福宫偶遇秦王殿下,殿下欲将臣扣留,且多番暗示要臣调入建福宫,臣未敢应承。殿下便直言,若臣肯委身便许臣以厚禄,言语间多有不堪。所幸楚王殿下造访建福宫,怜臣惶恐尴尬,借故将臣带离,方使臣得以脱困。” 舔了舔唇,他再道,“事后臣感念楚王恩德,无以为报,遂于今日将殿下善举面陈皇上。且秦王本应为国朝宗室表率,却行事多有荒唐,失之仁德,故臣顿首恳请皇上能对秦王加以管束,导其言语行止,以正禁廷风气。臣以上之言皆属实,望皇上明鉴。”言毕,泥首于地,再未抬头。 良久,皇帝似乎强压怒火,喝问道,“这话是楚王教你说的?” 容与没敢抬头,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与事实不尽相符的话,“臣虽位卑言轻,却也明白做人当思知恩图报,殿下有恩于臣,臣铭感五内,故今日擅做主张求见皇上,殿下对臣此举一无所知。” 皇帝禁不住冷笑,“区区一个奴才,竟敢弹劾亲王,朕不信你有泼天的胆量!身后必有人为你撑腰。也许不是楚王,但那人定然许了你好处。尔等是揣测朕于冬至宴后对皇长子多有不满,才敢铤而走险。你可知今日之言行,朕即便相信,亦不会轻纵了你!窥伺圣意,所奏之事有辱皇室清誉,你以为朕会如何处置?” 一字一句都是厉声责问,容与双手抠在金砖缝隙之间,渐渐觉得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之前的紧张感渐渐消散,他的猜测还是应验了。 脑中被一片空明取代,那大概就是死亡逼近的征兆。 无力再辩解,只得叩首,“臣绝非构陷秦王殿下,请皇上明察。皇上要如何处置臣,臣皆俯身听命。” 这番表态大概让皇帝更为恼怒,字字句句都只强调所言属实,对他指责的窥伺圣意却不加辩解,可见是不顾自身处境也要坐实沈彻行止不端。 加上之前建福宫那名内侍举发,皇帝此刻心里也清楚,沈彻平日里秽乱宫禁,的的确确是真的。 既然如此,当然就更不能留下这些知晓其事的人。 就算皇长子德行有亏,不能继任大统,皇帝作为一个父亲,终是要顾念他的声誉,不能任人日后对他横加议论指摘。 心意已定,皇帝不再看匍匐于地的人,转头吩咐高谦,“即刻着人将他看管起来,朕没下令处置前,任何人不得见他。” 容与有些惊讶,不解皇帝为什么没有当场赐死,这么说来他或许还能再见到明天的太阳,心里倏地一松,他默默叩首,跟随高谦退了出来。 一路之上,容与被人缚住双手带至景祺阁后面的北三所,这里常年荒废,人迹罕至,每一个房间都阴湿寒冷,虽在冬日,却没有任何可供取暖之物。 高谦心中不忍,屏退众人在外,先解开了容与手腕上的绳索,轻声道,“我会再劝皇上留你性命,殿下也会为你绸缪,你且先忍耐一阵,不可太过灰心。” 容与知道他是真心帮自己,忙躬身道是,“多谢掌印大人,只是此时殿下不宜出面,请大人告知殿下,若幸不辱命,容与会日夜祈盼殿下早日得偿所愿。殿下对容与的恩情,容与永世不忘。” 高谦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轻轻叹息,低声说了句保重,便即转身离去。 容与一直垂首谨立,直到听到外面脚步声远去,才缓缓抬头,此刻房中屋外都格外安静,仿佛天地间也只剩下他一个人。 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