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9年,我父亲还受香港特首召见,被授予‘华人之光’的荣誉称号,2035年,当选上海市人大代表,此后,不仅多次为民执言,也不吝于为上海市的建设捐钱出力。 “在座各位,或多或少都曾经与我的父亲有过接触与交谈,至今,他的音容笑貌都在我们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是市民和众多商业合作伙伴心中当之无愧的儒商、也是我和姐姐心目中永远强大而坚韧的父亲,他的离去,无论对我们的国家、社会,或是我们的小家庭,都是一份巨大的损失,我们全家为此深感悲痛,并对父亲怀以深深的、深深的思——” 思念。 笔尖一顿。 念字底下那一点,划出深深痕迹,龙飞凤舞般恣意。 而后,是久久的沉默。 钟意晟看着纸页上剩下的大片空白,想了想,蓦地又觉得,好似除了这些填鸭式的托辞、和旁人代笔无出左右的平常开场白以外,除了把父亲描写成一个道德的标杆、一个世人眼中所谓完美无缺的商人之外,自己好像总该再写点什么—— 明明,阿爸可不像是这些冷冰冰的词语那样,是个足够慈爱,足够温柔的父亲啊。 “我的父亲,他……” = “我的父亲,是个和大家想象里那个所谓商业大鳄不同的,全世界最好最好的父亲。 他不是一个冷清的人,他会让我在游乐园里坐在他的肩膀上看玩偶巡演; 他也不是一个严肃又苛刻的人,而是会在我考试考得不好偷偷难过的时候,坐在我身边,奖励我一盒香草味冰淇淋,告诉我说,‘阿爸小时候也有没发挥好的时候’,然后和早就准备好躲在一边的妈妈还有姐姐一起逗我笑,在我说自己可能是个笨蛋的时候,告诉我说,‘如果你问我是不是,那一定不是;如果你非要说你是笨蛋,阿晟,那我们一家人都是笨蛋,是不是很可爱?’; 我阿爸确实是一个很可爱的人啊。 如果没有看过他那一面,应该很难以置信吧——这么一想,能够生来成为他的儿子,实在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还有好多好多,好多我想夸夸阿爸的事。 譬如,他会每天准时回家吃饭,会经常夸赞并不怎么好的、我妈妈的厨艺,会每天亲吻她的脸颊,会用他恐怖的记忆力‘不务正业’,记得很多很多千奇百怪的纪念日。不得不说,或许是妈妈当时惊喜的表情真的好漂亮,让我的印象好深,所以,后来当我娶了我的妻子,我也会吻一吻她的脸颊,像我父亲那样,学着做一个好丈夫,好爸爸——我也希望我妻子能够露出我妈妈那样,非常非常幸福的表情。 我得承认,我父亲,他一直是我人生中的榜样,是我所有得以炫耀和自豪的源头所在,也是我一直以来想要追逐的目标。 ……可现在回头想想,我的父亲,确实是从我母亲离开以后,就开始慢慢变老了。 我偶尔也在问自己:是不是对于父亲来说,比起对死亡的恐惧,他终于能够完成答应我母亲‘好好活着’的承诺,而来到死神门前,是不是反而是一件……非常欣慰的事情呢?” 一笔一划,修修改改。 诸多回忆随之铺陈眼前。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母亲离世那年。 那一年,是个他很少去回忆的、痛苦的年份。可事实上,又并不像很多煽情故事里的情节,至少,记忆里历经悲痛的父亲,除了母亲病危时、在病房里那次失态的哭泣,之后,从送葬、悼念,一直到亲自将母亲的遗体送去火化,都再也没有流露出过一丝一毫过分的悲伤。 告别仪式上,父亲甚至依旧绅士,挺直的背脊,一丝不苟的黑西装,没了母亲的打点,领结还是不曾歪斜半分,年轻时是鹤立鸡群的青年才俊,老了,也是个百里挑一的帅老头。 那时的他,也是坐在熟悉的台下,抬头,听着父亲在致辞里温声回忆自己和发妻五十多年的相识、相知、相伴,以及四十年的婚姻—— 那份悼词甚至没有任何刻意的圆润措辞,只是像念叨着某件稀松平常的事一样,诉说着自己和妻子多年来的生活,小小的摩擦,以及永远的怀念。 好似离别并不是件悲伤的事那样。 “……其实,如果我妻子还在,”父亲最后说,“她应该会劝我穿一身灰蓝色的西装,因为她觉得我穿蓝色的时候,看起来会稍微显得轻松一点,而不是像个严肃的商务经理——这是她的原话,她最爱唠叨,又最怕气氛严肃,最讨厌没意义的应酬,要是我在家还这么穿,连她的语气我都能猜到。嗯……她应该会说,‘钟生,黑色多老气啊,你要像我一样保持年轻的心态喔,不然的裙子找谁搭——真让我去找别的帅老头啊?’。” ?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