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一笑,轻轻咬了一下殷红的唇瓣,目光盈然如清流曲水般望着他,不说话。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也漏跳一拍,顿在那里,忘了要说什么。 如果她也和其他人一样,客套地叫他一声“长孙师兄”就好了,这样他还能全凭本能地唤她一声“沈师妹”,说上两句无关紧要的寒暄话,也算是终于和她认识了——等等,她没说话,不会是因为她根本不认识他是谁吧? 从前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有几分名气,旁人认识或不认识他都无所谓,他也从不觉得自己成了首徒别人就都得认识他,可偏偏这一刻,他恨不得全天下都认识他这张脸、听说过他的名字,这样他也不必七上八下地猜她究竟认不认得他了。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睛忽然成了别人的眼睛,明知失礼却挪也挪不开,嘴巴忽然也成了别人的嘴巴,笨口拙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就连脑袋也成了别人的脑袋,一片空白,没有一点灵活思绪。 别愣着,快说点什么,他命令自己。 他张了张口,至少要唤她一声吧? “长孙师兄?”旁边忽然有人叫他。 于是到了唇边的话语又被咽下去,他顿了顿,不情不愿地转过头看去,叫他的是个剑阁的同门,最近正好有些疑问难解,来藏经阁找典籍解惑,不知该看哪一本,见了他立刻惊喜地过来请教,一来一回便是好一会儿功夫。 等他终于把对方送走,再回过头,不由一怔。 那一道窄小的空隙已经被封住,她不知何时把手里的书重新塞回了书架上,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想也没想,一伸手,越过书架,从这一侧把那本书抽了过来,和《孟氏坤剑残谱十式拆解》叠在一起,重新空出那段间隙,间隙后空荡荡的,已没了人影,于是他的心仿佛忽然也缺了一块,莫名空落落的。 这是怎么了?他几分茫然。 低头看了一眼她方才拿着的这本典籍,是他以前看过的,不觉一阵懊恼,若是想到问上一句,和她聊上几句也好,怎么就卡在那里说不出话了? 长孙寒啊长孙寒,他心里暗恼,枉你平日自持稳重,到头来像个呆瓜,不过是和同门师妹说两句话,竟能笨嘴拙舌成这样。 他叹了口气,又望了一眼手里的两本书,本要放回书架上,可想了想,竟攥着这两本书一起借走了。 温故知新也未尝不可。 走出藏经阁,他回头望了一眼,看书山书海浩瀚茫茫,光影朦胧,这一眼烟景在梦里一寸寸崩塌湮灭,就像他远去的记忆。 可在梦境中,他也不觉惊异,只是望着。 毕竟都是蓬山同门,他心想,日后总有机会再见的,到时再打招呼也不迟。 什么时候沈师妹也能叫他一声“长孙师兄”就好了。 藏经阁的梦影散去,只剩下一片昏黑,和茫茫的白。 簌簌的风雪朝他漫卷,冷彻骨髓的寒风钻进他肌骨,销蚀七窍,每一步都仿佛艰难。 他本不该来这里的,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逃入碎琼里隐姓埋名,可他偏偏没有。 其实本来他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可即将进入桃叶渡的时候,他又忽然觉得不甘心。 不甘心。 他的下半辈子难道就要如过街老鼠一般不能见人,东躲西藏不得安生,毕生都不能堂堂正正地说出自己的名字?这日子还不如死了。 所以他改道绕行,绕过碎琼里,径直去往无边雪原,这也许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也确实给了他喘息之机,那些在碎琼里等着埋伏他的人都扑了个空。 但这终归挡不住每一个人,总会有人反应过来,追到雪原上,势必要让他伏诛。 走上莽莽雪原前,他希望来的不会是任何一个故人,但走上这片前后看不见一丝人迹的雪原后,他又改了主意,他忽然希望来的是他的熟人。 这样一来,如果他们之间注定有一个人没法走出雪原,另一个人至少还能把对方的尸骨带出去,带对方回家。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