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欲言又止,芜姜想起下午妲安躲闪的言辞,忽然间便明白过来什么。 咬了咬唇,手肘支在地上对夫妇二人无声地伏了两伏。她记着恩也记着仇。 健壮的枣红骏马被萧孑骑走了,院子里只有一匹老马搭着一辆半旧的板车。什么也多带不走。 芜姜叠了几件换洗的衣裳,打成一个小小的包裹。又从床底下取出小金库。原本没想打开,怎生得后来还是打开,然而不见了玉佩,还少了几颗碎银子。她是个小气鬼儿,一点点钱从来算得清清楚楚,拿走一个小铜板她也记得。这会儿终于知道他那天中午猫进她的房间是为了什么,但是他已经骗了她太多,从头到尾都是在骗,她已经麻木了。 默默把小金库塞进包裹里,看到床头上叠得整整齐齐的新娘服,想了想又把脚边的旧箱子打开。 经年未拭的铜锁上锈迹殷红,稍稍一启开,便扑簌簌一股厚重的尘埃,呛得人忍不住咳嗽。 里头叠着一抹彩绸的小群裳,群裳上躺一双破损得不成样儿的小宫鞋,鞋面斑驳着洗不净的旧红,提醒她幼年为了逃生而跋涉过的黑暗。还有一枚安静的红玉镯子,那是她叫老太监垫着脚尖,从横梁上母妃悬垂的手腕上剥下。玉身幽幽凉凉,那蜿蜒的红红似能勾人魂魄,她从来只是藏着,从来都不敢多看。 也不晓得为什么,这会儿却把玉镯子取出来,贴在胸口藏着。然后把新娘服放进去,又锁起来,抱去了马车上。 这些东西锁起来轻易便不会再打开,它们的存在只是为了在人生末后祭奠,那些荏苒的岁月中曾经有过那样的一段从前。 院子里清悄悄的,那破草房里光影黑朦,芜姜走进去看了看,看到小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是行武的军人一贯的作风。她从前可喜欢他这样,看着他英挺的脊梁,总忍不住想从背后环揽在他身上。 床脚叠着一袭新郎服,那新郎服他应该试穿过,衣裳上还有熟悉的清甘。他竟然也会试穿,想想真叫人心里有点痛。然而把衣裳掂起,底下却是一个打好的小包袱,打开来几颗碎银就藏在里面,还有一张中原的地图。她便猜他原本已打算走的,并不是因着阿耶的突然遇袭。芜姜便把地图藏起来,然后把新郎服扔到了火堆里。那簇新的缎料粘着焰火,渐渐卷曲发黑,她少女时最美的一段就也跟着黯淡了。 夜色清凄,偶有虫鸣声响,似把一切涌动在黑暗里的动静静悄悄掩藏,莫名叫人心中惶惶不定。芜姜坐在灶膛旁,等待阿娘帮阿耶擦好最后一轮药,便将他抬上板车。 “叩、叩——”忽然门板上传来叩响。 “开门,小妞,赶快给我开门!”字正腔圆的汉话,声音很轻却很急。 芜姜心神猛地一恍,差点儿以为是在做梦,愣了一怔,才听出来是戒食。 蹙着眉宇上前把门打开:“死胖子,你偷光了我家的肉,大半夜又跑回来做什么?” 哎呀妈,好大的怨念,这么凶! 戒食的手还拍在半空,猛吸了一口冷气,气喘吁吁地倚着门槛道:“快!快跑吧——看在我师哥睡过你的份上,回、回来就是为了告诉你!匈奴人在屠寨——整片、整片草场上的部落都要遭难了!” 他迅速说完这话,尾音还没落下,人就立刻猫一般藏得不见了影儿。 “啊——” 远方似传来凄厉的长啼,芜姜举目远眺,竟发现只这一会会等待的功夫,整个大漠的夜晚已然被火光点燃。那不远不近的部落里,婴孩与女人的凄嚎惊起人们的沉睡,刀剑在夜幕下划出冷冽的寒光,她似乎都可以听见开膛破腹的撕拉声响。 已经有沉重的铁蹄迅速由远袭近,寨子口的住户纷纷仓惶响动,男人们护着老弱妇孺上马,左边、右边、右边、左边,惊惶不定地不知道该望哪儿逃。 这个场景芜姜太熟悉了……那被攻破的红墙下,带着火的利箭四处飞射,宫女与太监无助的来回躲藏,嫔妃们裹着寝衣缩进墙角……芜姜正要回头,阿娘也已经跟着跑出来。 她竟不晓得她还能如此镇定。也不晓得自己还能有那样大的力气。 芜姜从马鞍上卸下小板车,撞开门推进帐包里:“阿娘快回来!帮我把阿耶托上马背,再不走就要来不及了!” ~~~*~~~*~~~ “畜生——你们给我放开夫人——!!” “啊……”首领家装饰豪华的几间帐包里,欢喜过后的妲安正伏在拓烈硬朗的胸膛上酣睡。忽然一声熟悉的长者怒吼,将她从香梦中猛地震醒过来。蓦地坐起身子,这才听见外头惊慌四散的奔跑声,连忙用力推着拓烈的手臂道:“拓烈,拓烈哥哥,出事了……我阿爸阿妈出事了……”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