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生老病死, 一圈能看完。 唐方小时候,外婆每天下午来接她,穿过红绿灯到东边的静安面包房买一根法棍,一包白吐司, 再到对面的红宝石吃一块奶油小方。蛋糕店里除了能遇到幼儿园的小朋友,还会碰到各色美人。外婆只看衣着打扮,就能辨别得出美人们究竟是西边戏剧学院的美男美女, 还是东边华山美校的型男型女。 她常笑着开导不太高兴的唐小囡:“囡囡,看到好看的人, 吃到好吃的东西,去了少年宫也要好好地上兴趣班。学到的本领是你自己的, 以后谁也拿不走,晓得伐?”等兴趣班结束,唐方最开心的是被牵着去乌南菜场, 她可以帮外婆拎好几个马甲袋。 外婆离世后,每次唐方来这里,都觉得她还在身边絮絮叨叨:鱼要活杀,死虾要一只只挑出来。这家的绿叶菜有虫眼说明农药少,那家的蘑菇黄说明没漂白,大排分雌雄,雌排做椒盐排条,雄排油炸或葱烧,还有做叉烧要用枚肉。一圈圈走下来,心就被抚平了。 这几年乌鲁木齐路突然被炒成了网红文青打卡地,唐方来得少了。好在早上七点半的乌鲁木齐南路菜场,没有举着相机的文艺青年,没有挤来挤去的老外。上海话苏北话安徽话此起彼伏,笑声骂声呼喝声齐飞。 刚刚淋过水的蔬菜码得整整齐齐,卖相好得很。绿的翠,黄的亮,红的艳,光看颜色就很治愈。水果摊上除了时鲜货,还有其他小菜场看不到的树莓、莲雾,山竹榴莲。收钱的二维码贴在显眼处。卖水果的老板娘左手拿起水果上秤,右手捏牢一副大饼油条,间或还能吸上一口袋装豆浆。再怎么与时共进,这里还是那个外婆最喜欢来的小菜场。 鲜花摊的老板蹲在地上捆百合,手边一叠《shanghai daily》英文报纸和剪得整整齐齐的麻绳,透出了网红菜场的时髦底蕴。唐方走近了,觉得蹲在百合花旁边歪着头看英文报纸的人有点像赵士衡,那股自带结界的呆劲令她印象深刻,但唐方疑心不太会这么巧。 赵士衡站起来掏钱包,一抬头呆了呆:“唐——唐小姐?侬好。” 老板不满地白了他一眼:“上海宁就港上海闲话,一直港撒普通闲话,五十块!” “赵先生侬好。大清早就来买花送宁?”唐方大大方方和他叙话。 赵士衡手忙脚乱地接过花付钱:“嗯,阿拉娘欢喜百合花——” 呵呵,看你也不像有女朋友的人。 “病房里不适合放百合,香味太重。”唐方忍不住提了一句。 赵士衡一呆:“你怎么知道——” 你住在康平路却跑来这里买花,不是探病是什么? 唐方替他接过老板的找钱:“华山还是华东?” “伊勒华东医院住院。”赵士衡觉得交浅言深,有点尴尬,没话找话起来:“侬来买小菜?” 唐方笑着点头:“先订好小菜,下班了来拿。阿拉爷娘扫墓回来,夜里吾要烧桌菜。”彼此信息等量交换,才不尴尬。 赵士衡果然自在了一些:“哦哦哦,格么——再会。”他还是没想明白唐方怎么猜到花是放在病房里的,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下班才来拿菜要一早来订。 “再会。”唐方礼貌但不客套:“祝侬姆妈早点康复。” 赵士衡露出一丝苦笑:“谢谢侬。” 河鲜区的一个个大水盆里泛着水纹或冒着水泡,清早已经有几只鲢鱼头血淋嗒滴地摆在木板上,厚重的砧板上,没冲干净的血丝留下了生命垂死挣扎的痕迹,冷酷的铁刷子上沾着鱼鳞。围着厚塑料围裙的老板娘笑嘻嘻地朝唐方打招呼: “交关辰光没看到侬了,小姑娘买点撒?白虾,塘鲤鱼要伐?” “塘鲤鱼撒价钿?”唐方弯腰捞了一把,糖鲤鱼呼喇喇散开来,活泛得很。 “今年有点贵,130块一斤。”老板娘一抄网利索地抄上来两条:“看看,老新鲜格。” “麻烦帮我留四条。”唐方舒出一口气。 “老样子下了班来拿?”老板娘笑嘻嘻:“等侬来了再杀,放心!要炖蛋还是烧汤?” “炖蛋。”唐方手指在满是白虾的水盆里戳了戳:“再留半斤白虾,麻烦挑得仔细点。” “好格,盐水还是酱油?”老板娘有关心自家虾兵蟹将最终结局的职业习惯,还不忘殷勤推销过季产品:“螺蛳要伐?还没籽,便宜。我帮侬屁股塞剪好。” 唐方抿唇笑,她的屁股可不能剪,要了半斤,省了老板娘问话:“盐水白虾,酱爆螺蛳。” 结果老板娘依然有话要说:“侬会得烧!清明前的螺蛳还好上汤,现在只好酱爆了。” 干一行,就该爱一行,专一行。这样的老娘娘不卖河鲜,做什么都发达。 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