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妻抱着孙儿走进来,抚摸着他脸颊,摸到了他鬓间灰白的发丝,“一定要去吗?”没等汲黯说话,她就接着伏在他身上哽咽:“你身子骨一直不好,从漠北回来后,陆陆续续病了大半个月,几乎起不来床,现在又去治河——你如何能受得了那苦楚,你性情耿直,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若是活着还好,若是一病不起,让我们这家子怎么办!你看看你孙儿,他才一周岁啊!” 孙儿被塞进汲黯怀里,牙牙学语的幼儿咿咿呀呀叫,“大——大——大父——” 汲黯整个人都僵住了,任由孙儿在他怀里闹腾,小小软软一团,脆弱得就像一块琉璃。 老妻又说:“你已经辞官了,不去也并非抗旨,而是拒绝征召,天底下拒绝皇家征召的人多了去了,不犯法。” 汲黯满眼血丝,颤抖着双手将孙儿抱还老妻,咬着牙说:“一家哭何如一郡哭。” * 未央宫还是原先样子,壮丽宏伟,金碧辉煌,汲黯步入天子召见臣子的殿中,听到天子言:“精卫告知,今岁夏关东有大水,饿死者数以千计。诸卿商议之后,疑心是瓠河口。” 瓠河口在濮阳县北十里。 汲黯第一反应并非是家中老妻幼孙,而是夏日的桑葚。 他庄重地跪下去——这大礼径直惊了殿中好几位大臣。他们震撼地盯着汲黯,脑回路一直往他是不是叛国了准备向陛下请罪这方面飘,不然为什么突然下跪。 “陛下,于治水,臣有策请陛下观之。”他拿出一小盒子,捧在手心上举起。 奴婢将盒子放到刘彻面前,刘彻打开来,发现字体载物是帛布,这对于汲黯的家境而言,属实是相当于在金碑上刻字了。 刘彻在看治水之策,汲黯在说—— “自元光中,河决于瓠子,东南注巨野,通于淮、泗。” “臣以为,治河应当先修渠筑堤,做大河千里堤,而后,勒大河归北流故道,行二渠,复禹旧迹。再多穿漕渠,使民得溉田,分杀水怒。” “如今正值春时,是修堤防的最好时机。冬时土冻,难以捣实,夏时农忙,贻误农时,秋又涨水,土中水多,堤防难以严实。唯有春时正正好,河中不曾涨水,便可取河滩土来筑堤,既疏浚河床,又不动或少动堤外耕土。” “堵口当用楗塞决口,楗排成横道,由疏列密,插入河底。而后,看排口处水势稍弱时,填塞柴草于其中,再填土,若有石,便填石。” “三月有大雪,臣恳请陛下速趁此前,正是干旱少雨时堵其口,方可成功。” 盒子中还有一张舆图,是二十年来,汲黯对于瓠子河的观测。 哪一段河水最为汹涌,河患严重。 哪一处地形平坦,方便通出漕渠,使民得灌溉。 上游不该分流,下游才该疏导,中水位河道保持“之”字形。 …… 刘彻放下帛布,目光在汲黯身上上下扫动,“你准备这些东西,准备了多久?” 汲黯语气平常:“无时无刻。” 他依旧双膝跪地,行着大礼,“陛下,臣请命,亲自督卒修渠筑堤。” 刘彻点头,让汲黯领数万卒负责修堤改道堵口之事,又另外点了一名德高望重的官员,由他负责迁移黄河附近民众,只迁贫民,或往漠北,或往江南,去地广人稀之处。 至于富户、门阀,搬不搬随意,搬了,朝廷也不赔偿产业。 刘彻憋着一股劲,一定要拿出真本事来,给精卫看一看。这次水灾,就是他证明自己的那块磨刀石。 很快,负责迁百姓走的官员遣人来报:“陛下,百姓不肯迁走,他们田地在堤内,此处土地肥沃,田中产量多,若换到漠北与江南,来年收成便不好预估了。” 这不是给不给拆迁费的问题,而是自己能不能活下去的问题。 黄河决堤于他们而言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