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紧迫,好在他头发不算太长,梳起来很快。汲黯还没踏进宫门,刘彻就已正襟危坐,等到人一来,未及对方行礼,便开口:“太子最近学业如何?” “臣参见陛下。”汲黯不急不慢把礼行完,才汇报刘据近来的学习情况。得知太子勤奋好学,读书多矣,骑射方面也没有落下,刘彻心里不可谓不满意。 他又问:“太子读了什么书?” 汲黯便一个个书名念过去,都是中规中矩的经学,间或有几本杂学,刘彻也不在乎,他又不是非要儿子只会念正经书,只要不看谷梁—— “太子可有看谷梁学说?” “有。” “?” 刘彻瞧了瞧汲黯一脸平静的样子,疑心自己是不会听错了,其实汲黯说的是“没有”? “你说太子看了谷梁?” 汲黯点了点头。 “你可知道朕排斥谷梁?” 汲黯再次点了点头。 刘彻面颊抽搐,话到舌尖变了又变,最后出口的是强忍怒火的质问:“为何不制止?你也想要学谷梁,贵礼贱兵,用贵治贱?” 他为什么在汲黯请辞了之后,又坚持把人请回来当太子太傅,不就是看重他耿直敢言,不避事的性格吗! 汲黯认真地回答:“太子看《谷梁》,不违法,不伤民,臣为何要制止?” 刘彻阴阳怪气:“朕倒是忘了,你修黄老。” 无为而治,顺其自然,抓大放小,只要对方行为不违法就不管的黄老之学。 汲黯:“陛下年轻时亦是学黄老。” “?”刘彻觉得汲黯在阴阳怪气回来,“你是在暗指朕不听教导?” 汲黯:“陛下一向自有主张,儿肖父。” 是哦,都肖到私底下看另一派的学说了。 刘彻面无表情:“那你教了他什么?” 汲黯认认真真说:“黄老之学。” * 汲黯回家时,就见到太子关切的眼神。 “阿父可有责难太傅?”刘据愧疚地说:“我应当和太傅一同入宫的。” 汲黯摇头,只开口问太子学业相关,待太子一一回答后,自然地说:“殿下不若和我说说谷梁?” 空气一时间格外静寂。 刘据瞪大眼睛望着汲黯,“说谷梁?太傅你想听谷梁?” 汲黯点头,扯出一抹笑:“它能让殿下那么喜欢,想来也有其特殊之处,臣想了解一下。” 刘据眼底泛起激动,他以前的太傅、少傅不仅从来不会听他说这些,他还要躲着他们看。 居然有人愿意倾听他的想法! 刘据便高高兴兴把自己从谷梁里学到的理念和汲黯说了一遍,越说越畅快,说到深合己意之处,还会抬手比划。汲黯静静听着,虽然不接话,却能让人感觉到他注意力全在上面。 待到刘据停下来时,汲黯便问:“殿下喜谷梁,可是认可其中不夺民利,勿行苛政之举?” 刘据眼中一亮:“正是如此!” 汲黯:“可是认可其中轻摇薄赋,不违农时之举。” “确是如此!太傅知我!” 刘据认为自己是在加入讨论:“还有亲——” 汲黯仿佛巧合似地开口:“殿下对‘苛事节赋敛,毋夺民时治之’有何想法?” 刘据没多想,只以为是正好同时说话了,尊师重道的思想让他放下自己想说的话,去思考老师的提问。 他困惑:“唔?太傅所说,不正是之前据所言‘轻摇薄赋,不违农时’?” 这可不一样,这句话是《黄帝四经》里的,是黄老学说。 汲黯笑了,“殿下可认同?” 刘据思索过后,点了点头。 汲黯又问:“殿下可认同为君者该崇尚节俭,宽刑简政,与民休息?” 刘据继续点头,遂欣喜且好奇地问:“这是哪家学说?与谷梁倒有共通之处。” 汲黯没有说,只又问:“如此,臣请殿下以身作则,严己再求人,殿下可能做到?” 刘据将身体坐得更直了,郑重地说:“太傅所言,皆言在吾心上,吾能做到。” 汲黯捏着自己的手,紧张到屏住呼吸,“我方才所说,也贴合谷梁,臣为太子讲一讲这些道理如何?” 那些话都讲到了刘据心坎上,令他不假思索道:“请太傅教我!” 汲黯一点一点地舒气,垂下眼,看着自己在地板上短短的影子。 董仲舒能搞儒皮法骨,他就不能篡改谷梁,来个儒皮道骨? 他是看明白了,陛下最爱公羊派,如今纵使看似允许百家争鸣,实际上陛下心中只有一种学说,无人能动摇其地位。 黄老想要重新起来,得看新君。 汲黯又抬眼,凝视着自己这名学生。 这是多么合适的一名“无为而治”的君主啊!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