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女人不同,令狐韩氏从不艳羡旁人的青春年少,也从不因年华老去而焦虑消沉。 她知道自己青春年少时是什么模样的。美貌,无畏,野心勃勃,觉着前途尽在掌握,并且一往无前的去掌握,为出人头地而奔走在乱世中。看身居高位那些人,无不是庸碌无为鼠目寸光,丁点儿本事全用在结党营私上了。看沉沦下僚的那些男人,一个个眼高手低怨天尤人,丁点儿功勋都没建也不知凭什么坚信自己有经天纬地之才只是时不我济……若连这些人都做到、都信自己能做到,凭什么她不能? 可实际上呢?那时的她不过是个任人宰割的无名小卒罢了。连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都不能,连保住他的性命都不能。 所以,年轻有什么可艳羡的? 年轻的女人就更没什么可艳羡的了。不过是豢养在笼中的金丝雀罢了,看上去再光鲜亮丽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被人随意摆布?连吃穿用度都得旁人做主。 待到能和她平起平坐时,年轻美貌早就没什么用处了。 她以为自己过得比年少时好得多。她以为眼下的日子便是她梦寐以求的日子。 可是,弥留之际令狐晋却说,“……真怀念你当初的模样啊,眼睛里闪着光,什么都拦不住你似的。” 她为此恼羞成怒——她爱自己养尊处优的模样。她纸醉金迷肆意妄为,能左右许多人的命运,却不再被人肆意摆弄。 她嫁给令狐晋近二十年。可原来令狐晋喜爱的,竟是当年那个无知无能,如蝼蚁般困顿挣扎的小姑娘吗?是啊,他这种权势滔天的男人当然会喜欢那种小姑娘,他能一言摧毁之一言庇护之,就像是洞开乌云下凡布教的天神般,令人仰望令人跪拜,令人费尽心思去依附他。 可她丁点儿都不怀念——她厌恶那样的自己。 令狐晋抚摸着她的脸颊,问,“那少年叫什么来着?……若我再大度些,若我能真心成全你们,若我……” 她恼怒的回答,“若非要旁人成全才能得到,得不到也罢。” 他便笑着,“嗯……”枯槁的手滑落下来,他在最后问,“很不甘心吧……” “很不甘心吧”。 ……她心中那些麻木已久,久到她都不记得它们曾存在过的东西,便这么被唤醒过来。 她迟钝的、茫然的,却又清晰的意识到,原来那是不甘心。 她确实纸醉金迷肆意妄为,能左右许多人的命运,不再是能被人轻易摆弄的棋子——可是,这便是她年少时所汲汲以求的东西吗? 这些只不过是当初被她斥为庸碌恶毒、鼠目寸光,却最终击碎了她的野心令她寸步难行的东西罢了! 而事实证明,这已是她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她为此而感到不甘心。 原来这一切,令狐晋都懂得。 这男人果然还和以前一样高高在上,果然只是喜爱她困顿挣扎的模样罢了。 他以为自己是什么啊?天神吗? 她支着额头缓缓的平复气息。 这时她听到剥啄的敲窗声,“二姨,是我。” 是云秀。 令狐韩氏叹了口气,对着镜子轻轻拍了拍脸颊,令自己面色显得稍好一些。而后起身去为她开窗。 ——云秀是从后院儿里翻进来的。 令狐韩氏心想她都能避开护卫和家丁潜入内院儿了,为何还得翻窗进来。 想想还是算了,不问了。 她看着云秀——这几年她一直在和云秀通信。虽说鲤哥儿离家出走去投奔云秀之后,她便也不再过问云秀的处境了,但亲儿子都在云秀身旁,她岂会不知云秀的遭遇举动?故而枯站了半晌,竟没什么需要特地去问她的。 倒也不是全然没有——她其实很想问云秀是不是真心喜欢鲤哥儿,可这其实压根就不必开口。就只有鲤哥儿那个一辈子没见过世面、偏偏自我感觉良好的纨绔子弟,才会想当然的觉着云秀定然会喜欢他。稍一留意云秀是怎么待他的,就会明白,云秀只是将他看作一个麻烦的、但因是自己的表哥,别无选择只能认命接纳的亲人。虽也不能说不喜欢他,但定然不是被迫嫁给他也甘之如饴的那种喜欢。 ——这些蠢男人为什么都不明白,娶一个自己喜欢但不喜欢自己的女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得偿所愿。如她这般有所诉求的,或许还有心应对一二。如云秀这般压根就在自娱自乐的,且不说你能不能逼迫得了她,便真得逞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