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妙到了令人觉得不真实的地步,他自幼所认识的、甚至以“子曰”的方式听过其教诲的所有人,都无法理解。 就连景王那个离经叛道的小嚣张,都全然不懂他在痛苦什么——因为这是世间常态,“也就你这呆子才把圣贤那一套当真,不留神涨了点见识,窥见些脏东西,就天崩地裂了。” 为了将自己的感悟说给这唯一的朋友听,原本打算抛弃出身、再世为人的少年再一次回到长安——结果却得了这么一句回应。 云秀真想敲开那小嚣张的脑袋看看,他的聪明里究竟注了多少水。莫非他以为,一个亲眼见自己哥哥谋杀自己爹的人,对人性中的“脏东西”会毫无准备和觉悟吗?折磨着十四郎内心的,根本不是“脏东西”这么浅陋的事。 十四郎却没再继续解释——这少年明明人见人爱,却非常不善于展露自我,寻求理解。也难怪他长到这么大,才只有景王一个倒贴过来的朋友。 两人便又说起天子新颁的政令——似乎是天子要消兵,恰好景王在场,便给了他一个讨论的机会。景王大致说了几句,觉得不满意,便来问十四郎的想法。 于是十四郎条分缕析,开始发表他这几个月以来的调研报告。 简而言之,百姓负担太重了——国朝规定每丁授田百亩,可两百年来天下田地早分得差不多,如今新丁实际得田不足十亩,算上永业田,五口之家田地也常不足四十亩。精耕细作,赶上风调雨顺一年也不过收多少石粮,产多少斤丝。交税交去多少,留下口粮多少,结余能换成几钱…… ——他把结余精确换算到了个位数。 景王听得触目惊心,也听得火冒三丈。先放着那个数字不管,开口就问,“你从哪里知道的?”显然很快他便想到自己来找十四郎十次,能吃九次闭门羹的经历,瞬间揪住了真相,“……你微服私访去了?你是怎么出去的,为什么坊吏没上奏……是不是那个小仙女又来了?” 十四郎道,“……你何不猜我有隐身术?” “那还不如猜你买通坊吏了呢!”撬不开十四郎的嘴,景王只能恨恨的找茬,“她教你法术了?那你肯定出家了,你怎么不剃头啊。你肯定没度牒,你这个野和尚!”咬着唇负气半晌,到底还是回归正题了,“……你还访查到了什么?” 十四郎便接着说下去,只是这次就不敢再说得这么仔细了——实则哪有这么多风调雨顺?四十亩农户之家,牛马一样辛苦劳作却常年入不敷出。变卖田产沦为佃户者不知凡几,处境便更凄凉了。四海之内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可人总是要活的,不甘坐以待毙者还有什么出路? “去……当兵?”景王立刻便猜到了。 “或者落草为寇。”十四郎道,“兵饷远高于耕种所得。而藩帅与朝廷分庭抗礼,所仰仗者无非兵强马壮,为收买兵将为己所用,动辄全军犒赏。一旦收为牙帐亲兵,更是厚待有加——当兵不但是出路,还是条好出路。可一旦被朝廷消籍,他们会被如何安置?” “……归农。” “待归农之后,那便只有落草为寇一条路可走了。”十四郎叹息道。 景王解不开这死疙瘩,心烦起来,“……可不消兵,赋税减不下去怎么办?” 十四郎沉默半晌,道,“……有朝一日你入主天下,可愿意节衣缩食,让利于民?” 景王皱了眉头,不满道,“你这是什么法子!就我一个人俭省,能省下几个钱啊!” 十四郎道,“宰相的堂食也可以裁掉,我愿免除名下食邑的赋税。” “……你想要宗室效仿你?说你是呆子,你还真敢出这么馊的主意!” “还有更馊的——”十四郎轻轻说道,“那些田连阡陌的世家望族,天下田地十占其六七,可他们却都不必交税。” “不交吗?”景王先是讶异,随即了然,“这不是理所当然吗!”继而震惊,“你疯了啊,到时都不必削藩,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