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来,望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很亮,亮得放肆,亮得好像一定要伤害到什么人,里面没有一丝半毫的笑意。他没有在开玩笑,他当真是这样想的,他突然将她从长安家中接到上林苑,闹得一片鸡飞狗跳,营造出一派宠爱她的样子,其实只是想打消薄氏的疑虑。 他看着她的表情,心底凉了一片,笑了笑,道:“你看上林苑风景何如?” 薄暖只听见自己的声音漂浮在空气里:“春日嘉祥,风光骀荡,万物向生——” “阿暖。”他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你这样子说话,不嫌难受?” “那陛下这样子说话,便很好受么?” “我怎样说话了?” “陛下方才说……”蓦地住了口。 他看着她,“我怎样说话了?” 她低下头,“是阿暖僭越了。”往后退了数步,又重新向他行了一礼。顾渊不言不语地等她做完这一套功夫,方慢条斯理地道:“我确实有东西要给你看。” “谢陛下。”薄暖回答。 他要使很大力气才能按抑住自己胸中的恼怒:“待看见了,再谢恩不迟!” 言罢他径自站起身来,往杏花林深处走去。薄暖跟在他三步之后。漫天的杏花的影里,她终于敢长久地看着他挺拔的脊背,月白的丝绸覆在他身上,他的墨黑的发覆在丝绸上,随着他的步履而发出细碎的声响。她忽然不能明白自己为何这样易躁——自仲隐出现在她的闺房之外,她的心境就很不平静,先是与仲隐拌嘴,而后与顾渊拌嘴,好像不论如何心中都是不平的——难道是骑马太速的缘故? 顾渊将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阿暖!” 她回过神来,见到眼前杏花已疏,几株高木之畔有一块嶙峋山石,山石之下—— 那是,大雁?! 她不能置信,惊讶地一把捂住了口:“这是陛下打的雁么!” 但看那只雁全身雪白,一片杂色羽都没有,咽喉处却被一根铁箭狠狠贯穿,鲜血将它的白羽都染红了大片。它仰着破碎的颈项,抻直了身体倒在山石下,样子很是可怖,薄暖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 顾渊扬眉,神色间颇为得意:“我原还没有把握,当真将它射下来时,还不敢相信呢。” 她静了静,“原来不是仲将军打的?” 他剑眉一竖,“为何是他?” 她仍是掩着口,双眸却盈盈地弯了起来,“我看仲将军的箭术,自然要好过陛下。” 他张口结舌,自己都射下一只雁了,她不歌功颂德也就罢了,还要这样拆他的台,是什么意思?“便算仲隐过来打了一只雁,他打的雁,你能要么?” 薄暖一怔,“陛下什么意思?——陛下要,要将这雁……” “真是不读书。”顾渊愤愤地道,“没读过《士昏礼》么?” 《士昏礼》? 薄暖想了许久,才想出来这是《礼经》中的一篇,至于其中内容…… “下定,纳采,用雁”?! 这白雁——是聘礼?! 薄暖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口,她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才能保持一贯的矜持了,她在这一瞬间,真真切切地着了慌——而他仍在皱着眉控诉她:“我哪里知道寻常人该怎么做,只能往书上去翻了!你方才还说什么,说仲隐?你要他给你打雁么?” “陛下……”她低声道,“——子临!” 他一震,终于停下了说话,抬眉看她。 “你是真的要……送我这只白雁么?”她感到滑稽,想笑,却无力,好像更想哭,“送便送罢,怎么连血都不洗洗干净!” 他一怔,“我不会洗啊——我打下了雁就急着让仲隐去叫你,要不我再命他过来,将这只雁修理齐整,再送回广元侯府上去?” “荒唐!”她突然大声道。 他的话音一窒:“你说什么?”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