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后,她从未喊过陶临沅一声阿爹。 这两年陶嫤来过此处几次,每次都闹得惊天动地,是以院里的丫鬟看到她很是畏惧,缩手缩脚地回答:“在、在莺眉阁二楼吴氏房中。” 陶嫤没有多言,转身往二楼走去。 院里原本欢闹说笑的侍婢,这会儿都缄默不言了。她们好不容易等太阳下山,气温稍微凉快一点儿,想要下楼透透气,谁想会遇到这位小祖宗。惹不起还躲不起么?还是赶快回房去吧。 吴氏是陶临沅今天带回来的两位侍妾之一,房间在二楼东面第三间。 陶嫤推开镂空菱花门,一阵浓郁的酒味扑面而来。窗户朝西,借着落日余晖能看清房间光景。 酒杯滚落一地,朱漆螺钿小几摆着几坛佳酿,一袭黛紫锦袍的男子依偎在女人怀中,醉意酣然。那位女子头戴珠翠,态度殷勤,正不断地往他的杯子里续酒。 陶嫤蹙了蹙眉,上前夺过陶临沅的酒杯,“你要喝到什么时候?” 吴氏被她突如其来的到访吓一跳,因着头一天来相爷府,没见过广灵郡主尊容,还当她也是金露阁的侍妾,当即一声不满:“相爷正在兴头上,你是何人,为何要来打搅?” 陶嫤朝她看去,“你也配同我说话?” 那眼里,分明含着轻蔑与讽刺,不加掩饰。 吴氏一惊,被侮辱的怒意袭上心头,“你……” 行将反驳,埋在她胸口的男人抬起头,睁开醉醺醺的双目,看清来人后略有诧异,“叫叫,你怎么来了?” 叫叫是陶嫤的乳名,小时候她咋咋呼呼,吵闹得很,是以殷氏便给她起了这么个乳名。 如今听来,很是讽刺。 “我为何不能来?”陶嫤后退半步,许是被他身上的酒味熏着了,“我如果不来,怎么看到你这副模样?怎么让我阿娘知道,她死的一点也不值得?” 陶临沅瞳孔紧缩,心脏似被狠狠揪了一下,他阖上双目,年迈英俊的脸上满是痛苦。他忽地举起桌几上的一坛酒,不要命往嘴里灌,溢出的酒洒在他的脖子上、衣服上,他却浑不在意。 如果醉了能好受些,他情愿一辈子都糜烂至此。 陶嫤看不过去,夺去他手里的酒坛狠狠掷在地上,酒液四溅,弄湿了两人的鞋袜,“别喝了!” 陶临沅神色迷离,喃喃道:“你阿娘也不喜欢我喝酒……” 说罢悔恨地蜷成一团,竟像个无能为力的孩童。 * 吴氏听见那句“阿娘”,有如醍醐灌顶,这才知道面前的女郎不是什么侍妾,而是身份尊贵的宰相之女。 她是皇上亲封的广灵郡主,是楚国公殷如的宝贝外孙女,方才她差点对她不敬,真是不要命了。 陶嫤睇向陶临沅,只觉得他的话好笑,“你也知道我阿娘不喜欢?” 她长袖一挥,桌上的酒悉数打翻,蹙眉质问:“你为何现在才知道?我阿娘在世时,你在谁的怀里喝酒?” 陶临沅掩住双目,嘶哑道:“叫叫,别说了。” “我也不想说,我只是替阿娘不值。”陶嫤重新审视这个男人,年轻时他玉树临风,英挺潇洒,如今看来,不过空有一副好皮囊罢了,“你配不上我阿娘。” 她踅身离去,菱花门阖上,脚步声越来越远,陶临沅悔恨的面容被掩在门内。 * 重龄院前种着两排石榴树,每逢夏天开花时,远远看去火红一片,花团锦簇,霎是喜人。 尚未走近,玉茗便惊讶道:“周郎君来了!” 陶嫤抬眸看去,果见石榴树下立着个苍色葡萄纹锦袍的男子,身形瘦高,面带笑意。 直至陶嫤走到跟前,他抬手指了指金露轩的方向,露出关心之色。 陶嫤大约明白什么意思,对此事不想多说,“没什么事,你不必为此跑一趟。” 说着便要步入院内,被他有些无措地拦下了。周溥又指了指自己心口,看她的眼神毫不掩饰关怀。 陶嫤一愣,心里柔软了些,“我没事,这些天都好好的。” 周溥是她十年前买下来的官奴,后来见他举止不凡,不似一般奴籍出身的仆人,陶嫤便有意让人调查了下。这才知道他原本是扬州刺史之子,后因父亲被人弹劾,涉嫌贪污,阖府获罪。周刺史死后,他被编入奴籍,无意间落到她手中。 陶嫤觉得他身世可怜,便单独让他住了一个院落,平常没什么粗重的活儿,在屋里看看书写写字就行了。 陶嫤自幼患有心疾,这两年频频发作,他方才是在问她情况如何。 得知她没事,周溥显然松一口气。他不能说话,两人在这儿干站着委实尴尬,他便识趣地拱了拱手,告辞离去。 陶嫤未做挽留,举步朝院内走去。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