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将手里的折子递出去。 “明日我告假,此书找个信得过的,递到礼部去。另外,奉先寺那,我要寻个机会,去见无畏法师。” 赤鸫接过折子揣进怀里,面色担忧。 “寻他?有用么。那法师倔得很,若是守着什么秘闻,怕是死都不会开口。” “牡丹池下埋着东西,若是问不出,便挖开来瞧瞧。” 他眉头微蹙,思索片刻,又补充。 “近日怕是有人会暗中监视我举动,白日且莫去旁的地方。此前的线人,换一批,旧的再不要传信。” “知道。”?赤鸫抱臂,吹了声口哨:“首座忘了我从前是做什么的?凉州最快的斥候,都没我得消息快。” 他欣慰一笑,挥挥手,赤鸫就悄无声息带上门飘出去了。他陷入沉睡,半梦半醒间,依稀有人摸他的脸,触感冰凉,浑身的滚烫瞬间消散。朦胧间又似乎有雪云似的东西在他眼前晃,待他想起那究竟是什么时,心中一惊,就睁开了眼。 不像话,竟在做此等荒诞不经的梦。 他摸了一把滚烫脸颊,起身把药喝了,仍觉得憋闷,就走到窗前,将竹窗支起,却见窗前不知被谁放了一支花。 刚摘下的槿花,在这春末夏初的时节,还带着露水。 他把花拾起来,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怕让人听见,还压低了嗓子。 “先生知道此花的意思。” 或许是伤寒的缘故,又或许是白日里撞见了腌臜事的缘故,谢玄遇胸中有些发闷。此时瞧见萧婵,却连惊讶也不曾有。 萧婵却死皮赖脸地站在窗前,穿着白日里的襦裙,抬腿就要从窗边往屋里跨。迈进来一条腿搭在窗沿上,还装模作样地问他:“先生让我进来么?” 谢玄遇转身就走,萧婵就把另一条腿也收进来,还顺手关了窗户落了匣。 “槿花,《诗》里叫舜华,此花朝开暮落,故而名‘舜‘,为荣华一瞬之义也。” 她见他不理自己,就靠在窗边看他书案上的书,继续自言自语。 “本宫从前最喜的一句诗,便是诵槿花的。‘未央宫里三千女,但保红颜莫保恩’。” 他见她手指在书册上划拉,终于又返身走回来,将书册收走。 “殿下来此处做什么。殿下来此处,有人知道么?” 她抬头,还是白日里那种客气的笑。 “来瞧瞧先生明日能否去讲《礼记》。白日里本宫实在是乏了,实话讲,这是本宫近些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回。” 谢玄遇转过头去。 “还请殿下移步。你我如此,不合礼……” 她用食指堵住他的嘴,很轻地将额头靠在他肩上。 “别说话,本宫累了。” “本宫晓得谢大人是个正人君子,不会再招惹你。今日本宫听闻……郡主已住进了皇城,想必纳妃的诏书,不日便会传下去。这是好事,对么。” 她声音脆、薄,像瓷片,在他耳边划。 “今夜也不过是来谢大人当日的救命之恩,还有今晨。从前无人对本宫说那些话,谢大人是第一个。” 谢玄遇听得想笑。她实在是个擅长讨好别人的人,若是想花心思去骗谁,想必,对方会心甘情愿地上当,乃至于肝脑涂地。 但他听得见她的心跳,平如秋水,不起波澜。 她不在乎他,谢玄遇再次确信。 “今夜大人想要本宫做什么,本宫都答应。过了今夜,便要去做大梁的公主。此前那些,便当做从未发生过,如何。” 她额头离开了他,甚至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他终于能恢复呼吸,情急之中,立即将窗户而不是门打开。 “下官想要殿下早些回府。” 萧婵听了这话,脸上也没有惊讶的表情,甚至一反常态地笑了笑,就像她从来都是个好脾气的、逆来顺受的、端庄贤良的六宫表率。 “好,那便依大人的意思。” 她转身就利落地走了,甚至抬腿翻窗时都没有犹豫。谢玄遇见她翻窗熟练,不禁失笑,没设防地多看了几眼,却在她最后关窗之际被扯住领口,往前踉跄几步,撑住窗棂,再差一毫,鼻尖就要撞在她胸前。 如白日里所见,甚至更直观,但更清晰的是她的心跳,再抬头时就瞧见萧婵通红的耳廓,和孤注一掷、热烈直白的眼神。 他心头轰然作响,不设防时萧婵凑近了他,吻在他喉结上,柔雾似的、花瓣似的触感,比之没有更要命的东西,是似有若无。 “望先生伤寒早些痊愈,本宫不会再来了。” 窗户落下,风里只有槿花隐约的香气。 谢玄遇靠在书案旁,按着额头,手摸到鼻端,摸到手上忽而有热流,抬起却发现,是流了鼻血。 *未央宫里三千女,但保红颜莫保恩,?来自李商隐《槿花》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