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礼开始,观礼的高台上众人都暗暗地抻长了脖子,打算瞧这场好戏如何收场。 萧婵对于元载突如其来的请求她并未拒绝,一则是想看看他究竟为何突然如此高调,二来则是好奇谢玄遇的反应。因此,当谢玄遇从高台末尾的人群里站起身时,人们哗然,萧婵却不动声色。 他穿过众人走到她跟前,低头对她行礼,却自始至终未曾看向元载。 “臣射艺不精,不敢与王公比箭。”?他说话时声音也板正,不起波澜。 “君子六艺皆精,谢探花既过了大梁的科考、跻身御史台,如此才俊,岂有不精射艺的道理。”?元载语气和善,说的话却尖锐,甚至有些赌气的意思。 萧婵单手撑下颌,看元载难得如此针对谁,只觉得稀奇。然而谢玄遇也不见恼怒,只是顿住片刻,就淡淡回复: “若是殿下愿观此礼,下官便从命。” “本宫愿观此礼。” 她慵懒声音从纱帘后响起,接着把手腕上的金臂钏褪下,搁在宫人递过来的漆盘上。大梁贵族大多骑射出身、民风剽悍,见此举也不觉有异,甚至欢呼起来,恨不得当场摩拳擦掌下注。 谢玄遇仍旧低眉,行礼后才直起腰。在礼官的带领下他走下高台、与元载擦肩而过。 天光云影在此时变化、恰好在练武场中央投下一片浓云。谢玄遇行至一侧的锦帐内,却发现此处无顶棚,高台上众人看得清清楚楚,旁边衣架上搁着箭衣与束袖。他也只是略加犹豫,就脱了官服,旋即穿上箭衣,劲健腰腹与背脊一闪而过,没有半丝赘肉,根本不像是久坐书斋的文官。 萧婵听见了不远处宗室女子们的惊呼,略挑了挑眉,换了只手撑下颌,目光投向另一端,见元载已从羽林军的营帐里走出来,步态优雅。见谢玄遇也换好了箭衣,就略颔首。两人相对走上箭台,礼官等着萧婵的命令,台上一丝风也无。 比箭的规矩是各射一箭,直到将各自箭囊里的三支用完。众人屏声敛气,却见元载只是抽出第一支到开弓的功夫,快到无从定睛,箭簇已牢牢钉在百步开外的箭靶正中。 台上寂静片刻,继而响起赞叹和惊呼。 接着是谢玄遇,他张弓时动作标准、目光如炬,盯准了箭靶,看台上又按捺着激动安静下来,旋即他送了手,铮地一声—— 箭簇脱靶,落在后面的泥地里。 看台众人哄笑,继而是第二箭、第三箭。不出所料地,元载三箭都稳稳射穿靶心,甚至有一支箭簇劲力之大到穿透寸余。看台上的旧宗室们掩饰不住地高兴,这是寒门与士族的较量,泥腿子出身的乡下读书人,怎么比得上自幼精习六艺的王侯?他们心里哂笑,却不能大声笑出来,毕竟看台上那至高之位上、纱帘里的长公主始终没有表态。 萧婵看着谢玄遇两支箭都射偏,眼睛却瞧着漆盘里的金臂钏。 那是他那夜被她下药蒙晕之前还给她的那只。看来,他是当真不愿在此等场合与元载争上一争。 元载把弓放下了,回首看了谢玄遇一眼,而对方只是垂眸。最后一支还在箭筒里,他却没有拿起来的意思。两人再次擦肩而过,他就听见元载低声的一句。 “今后离殿下远些,谢大人尚能活命。” 他还是没动。浓云从演武场上空飘过,日头又显露出来。风声、树叶沙沙声,还有看台上宾客们的议论声,都在他耳边嘈杂。 谢玄遇却只听见一个声音。 黑影闪过、利刃破空、斩断纱帘,在尚未来得及反应的刹那,他抽出箭囊里最后一支箭射向长公主所在的看台。众人尖叫躲避、只听一声闷响,那黑影肩膀被射穿、钉在木柱上。 “有刺客,护驾!” 元载比谁都跑得快,转眼工夫他已经上了高台、在刺客生生从身上拔下箭簇、血淋淋反身逃跑时追上了他,扭打之间对方频频出刀,而元载赤手空拳,挽住大帐边上的纱帘一扯,将刀刃绕在纱帘中。萧婵瞧见尖刺对准了元载心口,而他下意识去挡她,没来得及闪躲。 “五郎!” 她叫了一声,待羽林卫赶来之时,众人见到的就是萧婵抱着受伤的元载,而刺客已经弃刀而逃。看客们乱哄哄哭喊成一片、互相踩踏着往外走。 哭闹声中,谢玄遇安静站在原地,看着远处高处相拥的两个人,展开手心,满手是血。 最后一支箭杆上有尖刺,越用力、扎得越深。他原本不想参与这场愚蠢的竞争,但那杀手出现时,明知是骗局,他还是出手了。 隐堂的杀手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行刺,那是元载雇来的死士,供他在这君心动摇的时刻显示对她的忠诚。而萧婵纵使看出来,也不会对元载怎么样。唯有在乎才会害怕失去,此举正是证明:元载在乎、甚至在乎到了不惜用这种蹩脚的伎俩引起她的注意和疼惜。 他把带血的手收进袖笼,返身就走。众人会忘了那一箭,就像萧婵方才未曾看向过他一样。 不过是一时喜欢罢了,喜新厌旧,是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