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在异地,无法落叶归根,死后便常常暂厝在寺庙中,等待被同乡带回。奉玄知道宣德郡前几年生过尸疫,猜想这村落大概是因为尸疫渐渐荒废了,村中没了活人,死人当然也无法被运回故乡,只能一直留在庙中。 前殿中供着一尊铜像,身披甲胄,手持金刚杵,佛子说是塞建陀天的铜像。殿中东西两面墙壁上画着壁画,一面画的是罗刹鬼躲在帝释天身旁盗取塞建陀天的佛牙舍利,一面画着塞建陀天降服罗刹鬼追回舍利。 奉玄绕到殿后查看时,忽然看见塞建陀天铜像后伸出一双枯瘦的手,他立刻拔出刻意剑,那手却不动了。奉玄走到铜像后,发现那里藏着一具尸体,早已风干,或许是因为他开门后殿中吹进了风,尸体又向下掉了几分,露出了一双手。 奉玄将干尸从铜像后搬出,放在地上,找了一块褪色的缎子盖住了它。佛子的伤口疼得厉害,为了分散痛意,他问奉玄:“吾友,你不怕么?” 前殿中没有其他活物的声息,奉玄点燃了一堆柴火,“不怕,我倒是觉得它亲近。生死有如来去,它不过是比我早去一步,现在即使在我身旁,也不会再害我。” 天地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1。《庄子》外篇中,庄子问道髑髅,援髑髅枕而卧,梦中髑髅答庄子之问,道:“诸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许多事只是活人在乎,死人不在乎。 奉玄看着那尸体,心想殿中两生两死,四人生死相对,倒也不寂寞。他以为佛子在意那具尸体,问:“友人不想让尸体躺在殿中?那我把它放出去。” “不必……”佛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咳了起来。 “我去洗手,回来帮你包扎伤口。” 奉玄出去后用雪洗净双手,从行囊中找出一只银盏,同样用雪洗过后放在雪地里承接新雪——新雪自天上而来,不染地尘,少有毒气,奉玄与隐微药师下山之后多烹雪饮水,离开宣德前,隐微药师要奉玄带上银盏。 佛子换了衣物。隐微药师在行囊中塞了金创药,奉玄找到药粉,用带来的清水和纱带替佛子清洗包扎过伤口,帮他穿好衣服,再次去殿外洗去了手上的血迹。他不怕血,却害怕手上沾着的佛子的血。雪下得紧,银盏已经盛满了雪,奉玄将银盏拿回了屋中。 佛子靠着柱子闭目坐在火边,火光温暖,然而他的脸色在火光之后显得更加苍白。奉玄将自己的手在火上暖热之后,摸了摸佛子的额头。佛子烧得厉害,受了那样的伤,又在雪里吹了那么久的风,怎么能不烧得厉害。 佛子握住奉玄的手腕,睁开了眼,因为发烧,他眼中的冷意早已退去,双眼之间似乎盈着水雾,他说:“我还清醒。”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