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韶松了口气。 隋恕是体面的人,和体面的人打交道是容易的。从他果断炸掉投资巨大的实验室以及放弃韩居正这两件事上,她能看得出他做事当机立断、斩钉截铁。能做到这点的人确实不少,但是高高拿起很容易,轻轻放下则需要极大的胸怀。 白新波和韩居正的身后事宜,他都没有参与一星半点。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不赶尽杀绝是一种气度。 看清了他的处事风格后,简韶认为,他千里迢迢赶到此地,秋后算账的可能性为零。 最大的可能性有两点,第一,这里有和实验相关的人事。第二,平城突变,他不得不暂避风头。 简韶换了只手提花,她避重就轻地同他客套道:“你也来买花吗?” 语气很轻。 既不生疏,也丝毫没有亲近。 她的眸子清亮、澄净,没有一丝阴晦的杂质。 她整个人似乎都被南洋的暖风、沙滩、海浪浸透了。不再是那个垂着脑袋、揪着裙子,紧张坐在实验室背光角落里的小女孩了。 也同样的—— 不再爱他。 隋恕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的脸庞上。漫长的琴音穿插在对视的目光间。 她的视线很坦荡,他像被吸附住,也没有移开。 “嗯。”鼻腔里发出低沉的共鸣。隋恕说,过来买花。 “你什么时候到这里的?”简韶随意地问。 “两天前。” 她又看了他一眼,她觉得隋恕很怪。他的目光太长久,久到让她以为,他正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简韶甚至觉得他的眼神可以称得上温和,在高挺的骨相里,有一种微妙的、深陷的错觉。 只是她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期许栖居其中了。 简韶像收回自己的爱情一样,将注视收回来。她又更换了一次提花的手臂。 隋恕想,她累了,所以不准备跟他说话了。 他的预估是精准的,果然,她的下一句话是讲自己还有事,先走一步。 他的身体没有动。 不过她还是极为善良的人,甚至还对他寒暄道,天气热,注意防暑。 简韶笑着说:“再见。” 她步履轻快地离开了花店。 简韶轻松地想,两人之间是熟悉的陌生人,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 ﹉ 打烊的时间快要到了,店员犹豫再三,还是走到休息处的桌前,柔声询问:“请问——您还需要些什么吗?” 男人坐在这里很久了,久到她以为,他其实是一座大卫式的雕塑。 在他第一天过来买花时,她便注意到他了。因为他的气质实在是太独特,低调、漠然,像冷藏后的花茎,有一种冰冷的、支撑的感觉。 他连着买了三天的花,每一次都是在彼得拉克十四行诗第47号响起前来到店里,然后在104、123结束的末尾离开。 刚开始她以为他对这家花店情有独钟,不过很快她就发现,他对花根本不感兴趣。花束全程都搁在手畔,仿佛只是一种习惯的陪伴。 昨天,她没忍住问了一句:“您对店里的花还满意吗?”他终于看了花束一眼,说非常香。 店员不免笑道:“礼品花怎么会不香呢?” 她在心里断定,他过往绝不是常买花的人。 今天,123号结束的末尾,他依然坐在休息处没有离开。她注意到,他正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 “您还需要些什么吗?”店员隐晦地问。 他微微抬起眼。她发现他的轮廓其实十分冷峻,浅色的衣服让眉眼更加浓郁。 他冷不丁地问了她一个奇怪的问题:“这里是哪里?” 店员一怔,下意识报出了店名。 他仿佛确认了心中所想,面部神色呈现片刻放空。 隋恕想,他不是不知道这一切是真实的,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去确认。 这是幻觉吗? 不是的。 他轻轻地对自己说,不是幻觉。他只是非常会假装,非常擅长欺骗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 隋恕慢条斯理地想,很多时候他都能骗过自己,欺骗自己是非常简单的事情。他会继承他们的习惯,他们的做事方式,就像他们依然生活在他身边一样。 只是,总有人会跳出来告诉他,软木板是空白的。 额头鼓涨起来,刺痛的感觉从神经末梢渗透进骨组织中。他感到了抑制不住的疼痛。 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