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沉沉。 帐幔中,玉姝疲惫地合上眼眸,虽不知道他所说为何,心中却始终记得另一件事。 口中低低呢喃着:“记得……记得备药……” 萧淮止抬手的动作微顿一瞬,复又抚过她的发端,待她眼皮沉沉垂下后,沉冷长目睨过外间浮动树影,萧淮止抽手捻起枕边的玉石扳指,指腹在玉面摩挲,眸光顺着浮影而闪动。 那枚旧扳指,他说捡的,实则不算是骗人。 不过,他捡的不是扳指,而是半枚玉珏。 那是前朝, ——大元三十五年,十二月,凛冬。 萧淮止的十五岁,被困江左廊州,泥污满身,本是姿容昳丽的一张脸被死死压入污水中,四肢被铁锁锢住,似犬类般被拴于桥洞之下。 鞭笞之刑,胯//下之辱…… 萧淮止倚着床头,不禁紧皱长眉,眸光骤戾,粗粝指腹用力碾着手中扳指,细微脆响忽生,他倏尔松了力度,眉眼沉沉。 离开桥洞那一日,是他奋力挣脱铁锁,满手血污地抓着岩石,爬上地面。 濒死之际,眼前停下一辆青蓬嵌玉马车,萧淮止唇肉干裂,乌沉沉的眼瞳努力睁开觑过那翻动的车帘。 雪粒簌簌刮过江岸,匍匐在地面的清瘦男子,以一袭破烂发臭的薄衫蔽体。 涩痛眼瞳中,晃入一道模糊的雪白影子。 萧淮止用干裂嘶哑的声音朝着那抹雪白身影喊着:“救我……救我……” 一遍又一遍,极其微弱,却又极其顽强。 他记得那个凛冬自己活了下来,失去意识之前,一双极小极暖的手触碰了他冻僵的指。 软软糯糯的清甜嗓音,在他满是冻疮的耳边响起。 “大哥哥,你受伤了。” 萧淮止努力地睁眸,看清了雪白团子的脸,粉雕玉琢,肤色如簌簌飘落的雪粒,一双杏眸乌亮而圆,稚气未脱,却可见五官精致无暇。 那时他也曾念过圣贤书,幻想过一些前程,那个年纪也曾被同窗挪揄间,高谈阔论着金榜题名,如花美眷。 只觉得,这小家伙日后若是不长残,倒也担得起几分祸水名头。 雪粒砸向他的长睫,小雪团子身板一晃,腰间半块莹亮玉珏晃过他乌黑瞳底。 跟在她身后的婢女似在担忧地唤着她。 “二娘子,您怎么又跑下来了,您眼疾未愈。”婢女赶忙走过来牵住小雪团子,睇了眼地上的少年,语气不掩厌恶:“快随奴婢走,眼下时局乱,可别被这小乞丐给讹上了” 萧淮止想要抬手抓住她的裙角,手臂却始终抬不起力,眼睁睁地看着她转身的背影,眼眸黯下去。 下一刻,却见那抹雪色裙角折转回来。 雪水融在他血淋淋的手背上,他却没有一丝直觉。 只怔怔地看着她的裙角,想,她为什么要回来? 可是心底另一道声音却说,太好了,她回来了。 他眨了眨长睫,长目微抬,虚力望着她,声若蚊蝇: “我不会……讹你的。” 他骗了她,能在死亡前先抓住求生的机会,哪怕只有一星一毫,他怎么舍得放手。 深埋在冗长往事中的零星,到此结束。 萧淮止倏然闭上眼眸,那些痛意早已后来黄沙弥漫的战场血雨所覆盖。 长眉略起几分躁戾,他侧眸看向熟睡中的女郎,微凉长指抚过她纤薄眼皮。 —— 翌日清晨,玉姝醒来时,枕边已经空了。 历经昨夜的荒唐,玉姝乌眸微转,掠过帘外案上摆放的酒盏与瓷杯,自己到底还是玩火自焚了。 雨霖露再烈,也抵不过萧淮止。 腰间痛意蔓延,玉姝拂开帘帐牵动金铃,绿芙很快推门而入。 换了衣裳,玉姝坐在铜镜前,掠了眼脖间至锁骨处,密匝匝的红,脂粉是盖不住这些的,她只能又捂几天厚衣裳。 梳妆打扮后,玉姝才开口问:“大将军何时走的?” 绿芙站在她身后将簪子给她扶戴好,从旁候着的婢女欠了欠身,随后答道:“回娘子,辰时正走的,温将军随着一道走的。” 和温栋梁一道走的。 想来是去的京郊大营。 玉姝不由想起昨夜温栋梁回禀之事。 心里乱着,乌眸凝向镜中,略思忖了片刻,便起身吩咐着备膳。 待婢女们离开房中后,玉姝才握住绿芙的手,低声问起萧淮止走时脸色。 “大将军走时,一如往常,看不出什么。”绿芙仔细回想着,认真答道。 玉姝颔首,用完早膳,她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