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崔嵬一见女娘迟疑,便知自己贪求了,仍旧笑得和气,慈声道:“罢了,阿奴快回家吧,天怪热的,莫晒伤了。” 说着他向她摆摆手,转身和管家登车。 簪缨看着那道分外寥落的背影,咬唇想了想,于心不忍地唤住老人:“伯祖若不嫌弃,那阿缨便叨扰了。” 卫崔嵬身形一顿,转过脸的双眼都在发光,“好,好。” 簪缨便只留下阿芜在身边,让其他人先回去。 而后与卫崔嵬同乘马车,来到坐落在青溪埭旁的卫氏府宅。 辚辚的车马停在门阀石阶之外,大门一开,卫崔嵬毫无架子地比手让小囡囡走在前头。 他毕竟是祖父辈的人,簪缨觉得老人家客气得过了头,有些发赧。 然而一想到他是小舅舅的阿父,心中的亲切又冲散了那点拘谨。簪缨知道怎样能讨得长辈开心, 俏皮地咬了下丹唇,却之不恭地当先绕过影壁。 走入庭院,簪缨脚步却是一滞。 这是她第一次踏足卫府,原以为这座百年老宅内,必定雕梁入画,绿木成荫,可让簪缨始料未及的是,她眼前只有一片空空如也。 没有树木花卉,也没有假山流水,簪缨一眼望去,旷寂四方园宇内,除了裸露坍圮的土石,便是大片荒草。 仅留的几处被草掩住路径的荒败亭子,也拆毁得只剩个破败的地基底座。 簪缨忽然想起杜伯伯曾与她说过:有机会去卫府做客看一看。 那一日是她询问杜伯伯,小舅舅是如何养活的北府兵。 簪缨心口发闷,身侧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从他人口中听闻,与自己亲眼所见,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她忽而心想:建康豪门大族,家家后继有人,谢家有,王家有,陆家有,就连式微的庾氏也有。可是曾经的北地大族、曾经的皇亲国戚卫家呢? 世人都说,卫家出了个一身反骨的反叛,他们明面上叫他煞神,背地里只当卫觎一匹见谁咬谁的疯狼,都怕着他,躲着他,骂着他。 他越是把整个卫家都赔进北伐大业里,他们越要骂他,是狼子野心,是图谋不轨。 卫觎从不屑解释一个字。 簪缨心里却不平,那些骂他的人,谁的家里是这样的? 她心情复杂地转头去看卫老先生。 卫崔嵬倒是一副安贫乐道的神色,依旧乐呵呵的,“一棵名贵树种,能换一把精矛,一条金尾锦鲤,能换一副革甲。矛利甲厚一分,打仗便能少死一人,做儿子的会算账,老头子哪能不支持。” 他抚须笑道:“人生在世,三餐一榻,我有间屋子住便成了。” 随着一老一少在这勉强称得上园子的空旷院子里走,一间间家徒四壁的房屋在簪缨眼前展现。簪缨越看越沉默,一叶而知天下秋,资养北府军的投入,搬空这一座宅邸哪里尽够,眼前的触目惊心不过是她看得到的,以小舅舅一不做二不休的性格,想必卫氏宗族百年的家资底蕴,也都倾覆进北府这口无底洞了。 半晌,她小心翼翼地问身边的老人:“那伯祖的房间里……” 卫崔嵬明白她在担心什么的那一刻,险些捧腹笑出眼泪,“老头子一张睡觉的床榻还是有的,不用担心这个。” 又冲她眨着眼睛道:“阿缨可别被吓着了,敝府虽简陋,一杯清茶尚奉得来,阿缨爱吃什么,只管说,我叫管家买去!” 簪缨捧场地跟着抿了抿唇。 她想了想,一边漫步一边软声道:“前几日听到淮北传回的携报,北府兵已过颖水,和北朝镇南将军在谯国的第一场遭遇战,以八千对两万,大胜。伯祖可放心。” 这道携报是前线先传回朝廷,再由杜掌柜探听出来告知她的,也不算什么机密。 卫崔嵬听后,反而摇头轻叹:“凭先声夺人,一鼓锐气,先胜一战自然容易。只是这场仗不好打啊。” 簪缨眉头微皱。 这些日子,她从太多人口中听到过这种说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