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末了多提了一句:“朝廷又新建了一支战舰水师, 陈列在白石垒。” 簪缨闻言, 便知这又是征用檀家的助军钱建起的。 她沉色点头,“料到了。” 白石垒是江防要塞,阿母在时, 也曾出资为朝廷在此造五楼船, 防御的是北胡渡江来攻打京都。 可今时今日的北胡, 已被卫觎全线拦在虎牢关以外, 连洛阳都要不保。 朝廷反而大调八竿子打不着的水军布防,防的是北边的谁,不言而喻。 好在她这边不是全无准备。 这打造舰船之事,是刚入青州,严兰生便提出来的。 按他之言,此举明为抵御倭国水寇,保境安民,以邀良名,实则是为了提防南朝廷生变,派来水军从东南围剿青州。 不过当时百事待兴,处处都要用钱。沈阶主张先收服堡主,壮大陆军,稳扎稳打,水军之事可以延后,以免太露痕迹,严兰生则坚持两下并行,以防后患。 当时两个人争得极凶。 簪缨知道双方说的都有道理,权衡许久,最后还是未敢将步子一步迈大,采纳了沈阶的建议。 谁知隔年年中,小舅舅在北方屡战屡胜,南边就陆续传出兴练水师的消息。簪缨始才警惕,彼时青州诸郡也初步稳定下来,才着手筹备水军。 檀依吁了一口气,不问别的,只问:“家底还有多少?” 簪缨默了一下。 他不是外人,簪缨不瞒他,如桃花瓣尖漂亮的眸尾略显无奈地弯出一撇,一副苦中为乐的表情,“见底了。” 她把积储的大头全用在了资军上,兖州、乞活、青州部曲、蓬莱水军,这四项便足以吃掉唐氏七成家底。 小舅舅的仗是越打越顺,她的家底是越吃越薄。 更别说还有其余的种种散政,关系疏通,利民举措…… 节流是别想了,只能说青州还算占了地利这一条好处,能靠着丰沃的渔盐业、几座矿山、以及对外海贸支持到今日。 外人不知底里,其实唐氏小东家,快没钱了。 不过簪缨从未想过回头。 小舅舅敢于倾家荡产毕其功于北伐,她又为何不敢挥掷千金,图谋一个更大的回报? 严兰生当年的那个问题,簪缨这两年走着世路,看着世情,算是想明白了。前世李景焕拿着唐氏的钱,也是如此流水般花出去,换来的却是四处烽火狼烟,莫说让百姓过得更好,把北朝打退得更远,就连保住原有的基业也做不到。 对比今日,远的不说,试看她治下的青、豫两州,何处生凶杀之乱,何处有冻毙之民。更莫说卫觎奋勇当先,收复神州,不世功勋,世有几人? 不敢为天下先邪? 敢为天下先邪? 既然他们可以做得更好,为何不争! 退一万步说,纵使卫觎打下北朝后,还愿向晋帝俯首称臣,南朝,是国主弱而世家强,世家 之势一日不破,哪怕卫觎居公摄政,还是会陷入与世家无休止的周旋中。 最终难免又走回门阀当政,皇权不兴的老路。 而若要打击世家,世家为门户计,定会抱团攻讦卫觎,不死不休。 既然如此,与其一退受辱,何如一进功成。 簪缨是个生意人,生意人还怕钱多咬手么?要算计,她怕什么算计个最好的。 她眉眼间有种英气绽发又不失清媚的神采。 檀依望着望着,一刹间便懂了,义父为何一辈子对唐夫人念念不忘,终身不娶。 他心起涟漪,清了下嗓音道:“我名下还有两笔私产,不算多,我尽快挪给你。” “不用。”簪缨下意识拒绝。 而今监视檀家的耳目众多,她不敢让其涉险。 “与我客气什么。”檀依性情柔润,然而下定决心的事也不会更改。“放心,我有办法,不会泄露,多的我也做不到了,帮不上你什么大忙。” “哪里的话。”簪缨鼻头微微发酸,“你,舅舅,阿宝,你们都好好的,便是对我最好的助力了。” 檀依笑着看她。 他温柔似水的目光很清朗,也很稠浓,簪缨被这样的眼神包裹着,忽而,想起来一事,偏头撑住额角便笑开。 那倏然而来的笑容是檀依从未见过的鲜妍妩媚,就像满塘芙蓉同时开放。 他有些不明所以,却在这笑里失了神。 簪缨笑着说:“表兄,以后可莫要如此看我了,有人不高兴。” 她话里的“有人”,念得格外唇齿缱绻。 檀依心中一瞬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