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黎棠看着蒋楼,把床头的折叠床搬到病床旁,展开,然后和衣而卧。 姑且能理解他为什么不和自己睡一张床,因为这病床实在太窄,黎棠一个人躺着都不敢翻身。 可这是一间双人病房,旁边还有一张空着的病床。 黎棠侧过脸,眨了眨眼睛。 和他并肩的蒋楼,便也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睫毛浓似羽翼,瞳孔深得像海,让黎棠想起梦里的蝴蝶,还有哭泣的少年。 稍一出神,就让蒋楼占了先机。 “睡吧。” 说着,蒋楼把左耳的助听器摘下,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和黎棠的眼镜挨在一起。 这下,黎棠更睡不着了。 哪怕刚才吃下的药里含有镇定成分,和大部分安眠药的功效相差无几。 他猜身旁的人也没睡着,于是发出一声干咳。身边的人果然醒着,手伸过来轻碰他的手背,探查他身体的温度。 “你应该知道了吧?”这时候,黎棠开口道,“我不是你的弟弟。” 这个问题或许不合时宜,但黎棠思来想去,好像本就不存在所谓的恰当时机。 他猜测这么多年过去,张昭月应该向蒋楼提起过。如果不幸没有,那就由他在今天挑明。 黎棠接着说:“所以不用对我愧疚,更不用对我抱有未尽的责任心。” 他开始体会到蒋楼当时纠结的心情,恨也好,不舍也罢,谁会毫无心理负担地那样对自己的亲弟弟? 可是蒋楼说:“我宁愿你是我的弟弟。” 都说人的思想观念会随着年龄更迭而变化,比如说十岁的时候贪玩,做梦都想不用努力就能考到一百分,二十岁的时候荷尔蒙萌动,追求一份理想中的浪漫爱情,三十岁则性情趋于成熟,想要一份能够维持生计的工作,和每天回家时窗户里亮起的一盏灯火。 蒋楼不同,十九岁之前他只想活着,想走出这片黑暗荒芜的废墟,经常思考的是下学期的学费从何而来,以及没钱吃饭该怎么办。 十九岁到二十岁之间,他短暂地离开糟糕的现实世界,在无数次向他展开的笑颜里,为他而流的眼泪中,尝到了被爱的滋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他不是他的弟弟,希望他们之间不要隔着那么多无法逾越的崇山峻岭。 后来他的期待实现了,海市蜃楼却一夜之间坍塌,原来是梦幻泡影。 二十岁之后一直到现在,他回到那片废墟,也再次印证了真理——这世上没有永恒的东西,一切都会失去。 世界过早地让他学会适应失去,却没有教过他,该怎样面对失而复得的人。 只好像现在这样,小心试探,一点一点地靠近。 连听到他昏厥时的胡言乱语,听见他说:“这里是地狱,你不该在这里。” 还有,“让我偿命……这样我才不欠你。” 都没有反驳的余地。 所以—— “我宁愿,你是我的亲弟弟。”蒋楼侧过脸看着黎棠,在昏暗光线下描绘他的脸庞,“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不想见我,也改变不了血缘关系的既定事实。” “这样,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能找到你,都能理所当然地守着你。” “有人问起来,就说,我们相依为命,本来就该在一起。”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