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十四五年岁,应是谁家大好儿郎。 依霍云昇所言,身手弱的很,又赴欧顽抗,死的并不畅快。再听说不是正主,尸首也无人敛。荒野孤魂无归处,体内断刃箭簇不知要等多久,才能被岁月蚀尽,给森森白骨一个解脱。 也许那人与薛家渊源颇深,又或者是士为知己者死,心甘情愿要为了薛凌送命。但真相于魏塱无关紧要,他只瞧见薛弋寒想以他人之命换自己儿子的命。既然大家一般肚肠,真小人是比伪君子更理直气壮些。 大抵以前还觉得渎神有点负担,突然发现薛弋寒不过是个凡人,再是少年老成,终难掩自得。他意气风发的将这件丑事在薛弋寒面前摊开,逼迫着所谓正人君子直面犯下的龌龊,又以这龌龊刺激薛弋寒将薛凌一行人的路线供出来。 你已经让无辜之人替你儿子死了,你怎么有脸让整个西北替薛家陪葬? 薛弋寒没脸,于是薛凌喜欢的桃花酥碎了一地。 当年的薛宅早就不复存在,河边取水的点却和薛凌走时差不了多少。她少有回京,回了也轮不着来干这粗活,所以对这地方印象并不太深。此地本也没什么特殊,无非是为了下脚方便,比起其他河沿断多铺设了几阶石板。 此处偏僻,薛府没了之后,亦无多少旁人来。石头上已有苔痕见绿。薛凌脱了鞋袜,踩上去,绵软合着露气凉意,甚是舒适。直走到最后一阶,蹲下来就能够到河水。 她本不喜欢水,那年落入江中之后,对着汪洋之地更是避之不及。唯前些日在鲜卑王宫,无聊处泡了自己小半天。觉着脚下悬空无所依,混沌之态甚好。 以前在平城,她见山是山,见雪是雪。今日再看世事,如管中窥豹,怎么也凑不齐全貌。越心切,越不得其法,越心焦,越不不得其果。有那么一瞬间,倒巴不得什么也没看见。 不慧者,痴也是好的,而人苦于不痴不慧中。 薛凌整了衣衫,坐在台阶上,将双足浸于水里,直没过膝盖。来回晃荡了两下,想学着那天偷得片刻闲适,手却止不住去蘸取层叠涟漪,要将今晚听到的事在眼前描摹的明朗些。 她与薛弋寒是有嫌隙,然平城多年父子相知,虽日常抱屈使性,终是仰慕其为人,敬重之心未曾改过。拓跋铣所说之事已令她小有郁结,但那场战事确确实实的存在,也是她父亲赢了,算不得毁誉。 胡人内部耍什么花招,既不是薛弋寒挑起的,也不是他能控制的。就算是,薛凌大抵也能很快放下。兵不厌诈,对胡人动些歪心思,再一网打尽,听上去非但不落下乘,反让人觉得技高一筹,热血沸腾。更莫说,那一战定下来的,是梁数十年太平。 而江闳抖落出来的秘密,足够让薛弋寒的形象在她眼里分崩离析,偏这个秘密又是因她而起。她既感念于薛弋寒千方百计把自己留在平城,又无法接受其拿西北安危来换。 以儿子的身份,若薛弋寒在面前,怕是她要哭花了脸。以臣子的身份,她听惯了薛弋寒义正言辞喊不可因私而忘公,实在难以接受其言清而行浊。其实若无大的纰漏,也不至于这么在意,偏偏这个后果让她有些难以承受。 从来爱恨无法分明,最是让人目眢心忳。 今晚之前,有很多事情在薛凌眼里,是怎么都说不通的。为何当年薛弋寒那一战之后再未建寸功,为何魏塱登基时要亲自死守平城,为何明明没打算带她回京又改变了主意,为何会在下狱不久就自尽,为何当初明明无人跟踪,又没有内鬼,霍云昇却追的轻车熟路。 为何非得让一个公主死在平城,为何西北不堪一击。她在那片土地来往也不少,用慕厌的话说,总有些熟悉的故人。她恨“无战”的奏章害了薛弋寒,却知道那群人并不是一群酒囊饭袋,根本就不该那么快失守。 为何拓跋铣拿下西北之后,又扬长而去。为何魏塱与霍准之间关系恶化的如此之快。甚至于,她一直想不到,魏塱究竟是凭的什么成功篡位。明明,当初朝中文武尽在魏崇之手,君圣臣忠,看着安稳的很。 天上缺月几不可见,只能借着点滴星光。水面无风貌若明镜,其实只能照出个恍惚影子,不见得就是真实形状。而往事不过水中窥影,又有旁人故意弯弓以成蛇,便是看见了,又如何呢。 世间糊涂难得,偏她不肯要。 ------------ 第316章 昭昭 如芦菔,如簸箕,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