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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樱桃


儿的提灯一照,在黑暗里莹莹地闪着光。

    幽暗的夜晚,只有九儿手里的羊角灯橘黄的亮光,九儿一时看不清她的眼色,不知是要搭救她还是应该尽快离开。

    卫渊一言不发,仿佛并未发觉打扰的奴婢,却放开了她,没再继续。

    “走呀,九儿。”她见九儿迟迟不会意,轻轻开口,“我没有事。”

    九儿这才如梦初醒似的提着灯踉踉跄跄地跑了。

    “你的奴婢这个样子,倒显得是我不好了。”卫渊显然有些介意。

    “她不是我的奴婢。”她回答。不知为何,被九儿看到她这副样子,格外令她觉得心酸。她忽然觉得自己配不上九儿满心赤诚的关怀。

    “她是我的弟子。”她刻意十分认真地跟他解释,“九儿是我的书画弟子。你怎么能跟我的弟子动气。”

    他闻言默然一笑,对方才的冒犯也不再计较。

    她见他不再介意,便趁机问道:“将军可知道九儿的身契在什么地方?”

    他随口答道:“你去问我的长史。若是有,那就随你处置。”

    她当即为了九儿认真地拜谢。

    他见了她这样喜悦,皱了皱眉,又说:“这一点事,你也不必问我。家事难道你做不得主?”

    她想了想,问他:“那在家里,我可做得了你的主?”

    “你可以偶尔做我的主。”他笑了笑,评论道。

    她脸颊红了红,挣脱开他,自己沿着廊桥的台阶往下走。

    她周身飘飘然,头脑里仍旧是方才的笑谈和酒气。这原是他的天地,喧闹而恣意。

    她沿着黑暗的台阶向下,忽然脚步一时失衡,他自后牵过她的披帛,以手臂拦住她的腰。

    她鼻子里笑了一声。“我说你疯魔你还不认。”

    “你不想么?”他笑问。

    “你这样问我,我怎么能承认?”她小声说,在他的手掌里转过身来,有些埋怨地看着他,“竟不知道有人专喜欢做贼。”

    他微微笑了笑,不作解释,慢慢地牵过她的手来。

    她垂着头端详自己的鞋,忽然嗅到空气中一股腐烂的甜香。

    那香气很让人熟悉,原是庭院里樱桃的味道。

    旧太子私邸的樱桃,向来是很有名的。旧年里,每到五月,太子妃向来会将采摘的樱桃奉给皇后,由皇后分赠诸宫。玛瑙珠子一样鲜红的樱桃,和冰一道盛在雪白的瓷器里,在女官们手中捧着行走在掖庭青色的宫巷里。

    五月里,那樱桃已经烂熟,因为无人采摘,有些被鸟儿啄食,余下的纷纷坠落在台阶上,使得台阶都被染成黏腻的赤红。

    她拿鞋尖去踩台阶上那些尚未腐坏的樱桃。成熟的果实在她脚下一一爆裂开来,连她的鞋都被樱桃汁沾脏了。

    他在旁垂首观看着她的游戏,说:“可惜了。”

    她停下,在台阶上转过身来,轻快地问他:“家里也种樱桃树,好不好?到了明年,我便也有樱桃了。”

    “那当然好。可惜樱桃树一年是长不成的,你要再等几年。”

    “是么?”她有些失望,“那便不要了。”

    他笑她急功近利,安慰道:“这些难道不是你的?到明年,我们还来摘这些樱桃就好了。”

    “好。”她仍旧垂着头,继续一颗一颗地去践踏那些无缘被女官们珍爱的樱桃,方才心头轻盈的快乐渐渐沉下来。久违的负罪感在她心头升起来。

    她熟悉的天地已经不复存在,可她还活着,甚至名正言顺地拥有了故人的一切。她只是活着,便和他一样成了一个窃贼。

    卫渊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挣扎,在旁冷冷审视着她。她抬起头来,正撞到他冰冷的眼神。他盯着她,她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

    “明年之后,可还有明年?”她忽然问他。年复一年,他是否可以让她平稳地等待新的樱桃开花结实?

    “只要你愿意。”他简短地回答。

    “我愿意的。”她不假思索地说,一颗心再度轻盈地飘荡起来。

    征和五年五月,弑杀长兄的宇文愔在怀州被攻灭,萧衡依照此前与朝廷的约定成为新任怀州太守。北疆再度恢复平静,卫渊下令恢复与边境部族的商贸,双方以铁器、马匹、丝绸和茶叶互贸,自那时起,以鸣州为首的北疆州郡纷纷兴起。受惠于此,到熙元年间,北疆州郡已有“一十八州”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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