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和五年十月的事故并未引起太多波澜。虽然兵乱逼宫的流言甚嚣尘上,但北中郎将高绍宁并未受到严厉惩戒,只是因宵禁时分聚众饮酒而被罚俸三年并削除封爵。 此外,有内监在巡夜时发现西苑一口古井中有宝光,竟然意外打捞出失踪已久的传国玉玺。国玺随即被奉于宫中,由掌印太监受皇帝之命妥善保存。国玺归位,自然是人主德配天下的象征。皇帝为此亲往南郊告祭先祖。 皇帝虽仍需由两名内侍搀扶才能站立,但竟然有条不紊地完成了郊祀的所有步骤,显然神智清明,并非此前所传的痴儿。 许多关内旧臣惊讶于卫渊竟然允许国玺归位,又目睹皇帝亲自郊祀,认为归政有望,不禁感慨落泪。 但权臣的让步仅限于此。卫渊仍旧把持着朝廷,并通过长公主笼络旧族,维持着关陇和河北士族之间若即若离的合作关系。 在逆臣的斡旋之下,武宣两朝几十年间争斗无休的朝廷竟第一次安静下来。 本朝武帝远征安南,宣帝又开拓瀚海南滨,虽然君主开疆拓土、立下万世之功,但历经两朝,天下实已疲弊不堪。如今朝堂上没有了雄才大略的圣王,臣民反而在残疾无为的君主治下得以喘息。 随着对改朝换代的担忧渐渐消弭,不少逃离关内的士民返回乡土。到了征和五年的年尾,就连西京的米价也降至四五钱一斗。武帝年间一匹绢才换一斛粟的局面不复存在。 “这是什么?” “公主不认得铜钱吗?”卫渊放下手中把玩的几枚钱币。 她为自己的无知气恼,强辩道:“我当然认得!我只是……只是不知道钱还有这许多样式。” 卫渊笑起来,拿过她的手将其中两枚铜钱放在她掌心里。 她细细观看,这两枚铜币大小近似,一枚铸有她曾祖的年号,另一枚上则是她父亲的年号。 “殿下可知道这两枚有何不同之处吗?” 她揣测卫渊所说的“不同”必定不是年号这样一眼就看得出的不同,于是仔细比较了许久才回答:“这一枚轻许多。”她将铸有她父亲年号的那一枚示意给卫渊。 “没错。”卫渊微微颔首,“不过都是‘一文’。如果是殿下,希望用哪一种?” 她思考起来:“轻些的?那样一份铜便可多铸些钱。可是……”她觉得这件事并不是如此简单,于是犹豫起来。 卫渊并不打断她的思考,只是静静看着她。 “可是……若是我已经有了这枚重的,朝廷再换作轻的,同样是一文,那岂不是用劣钱换我的好钱?”她将自己当作西京两市的商人,仔细盘算了一番。 卫渊笑起来,提醒她:“的确。可天下臣民的产出仍然不变。” 她忽然明白过来,却更困惑,忍不住问:“天下的产出不会变,可钱变多变劣了,那样原先一文的货物,若用新钱去买便不止一文了。可我手中还是一文旧钱,那两者相差之处,又去哪里了?” “你自己想。”卫渊饶有兴趣地审视着埋头思索的她。 “去到最先有新钱的人手中了。”她思考了一会,恍然大悟。 他虽然欣赏她的聪颖,仍忍不住揶揄她道:“未想到殿下玉叶金枝,倒通晓市场经济。若生成波斯人,混迹东西两市,想必可做一大富贾。” “你如何拿我比番邦人!”虽如此说,她还是忍不住笑。 她为这新知识兴奋了不过片刻,心头就冷下来,垂首喃喃道:“那便是我父亲在抢夺天下的财货了。” “无妨,我已经替先皇还回去了。”他指给她看一旁的新钱,“以后钱监以各地岁入计算币重,官铸钱或可重新取信于民。” 君王视天下臣民为一己之私物,逆臣却不惜以刀兵代君王施行仁道。世道屈曲的确难以预料。 她虽然早已知道自己的父亲远非万人爱戴的贤主,却还是有些伤感,便默默垂首拨弄着眼前的几枚铜钱。 “你应该早生一千年。”她忽然说。 他略一皱眉,质问她:“你是在说我不合时宜?” “你生得早些,孔孟游说诸国时,便有圣人听从了,又何必去说梁惠王?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