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鬱结难解的愁绪,我陪着程寅搭车返回他阿嬤的故乡。 程寅读高中以前都是住在乡下,由阿公阿嬤扶养长大。那个地方我早就陪他去过几次,因此路上也不觉得新鲜,只闷闷地沉浸在迷惑之中,想着过去的事。 越了解程寅,越能了解他有多么优秀。一个乡下出来的孩子,不但考上一流高中,后续进入国内顶尖学府就读,毕业后被招揽到知名大企业工作,除了天资,他一定也很努力吧。 听我说完,他有点不好意思,挠头笑着回答:「也没有特别厉害,我没有什么兴趣嗜好,都市里不比山区,无处野放之外,去哪都要花钱,我变得很不爱出门,寧可关在房里做自己的事。那时顶多听听音乐和玩电脑,爸妈担心我视力受损,狠下心来把网路线拔掉,带出门上班。我无事可做,时间多得用不完,索性拿来鑽研学问,把教科书多看几遍,做完一本题库就再买一本,这些钱爸妈还算很捨得花。」 他脑袋灵活,思维縝密,在学校派的作业之外另外给自己塞功课,一年做完好几个大型纸箱才装得完的题本,以一种盲目断绝所有娱乐与社交的孤僻方式,自在存活。 好好一个少年,为什么活成这样啊? 程寅老家位在山区稍偏僻的角落,下了客运还得走好一段路,他单手提着我们两人的行李,另一手牵着我走回他家。 「你爸妈工作这么忙,连阿嬤生日都只有你能过来,阿嬤会不会很失望?」 「这次……应该不会。」 「为什么啊?」 「因为我带了一个特别的人来。」他勾起唇,笑得含蓄。 沿途经过一条清澈小溪,踱步过小木桥时,我停下来听了一会潺潺水流,看水从远处滚啊滚的过来,又滚啊滚的离开。我说这里真奇怪,明明有的地方就铺了柏油,政府为什么不把地面全部铺完,害我漂亮的鞋子只能走泥巴路。 他看了看我的鞋,低头不语。 我顺势看向他的鞋,也不说话了。 一双穿了很多年的破旧布鞋,和一双上个月刚在学生街小店买的英伦风马衔釦乐福鞋,形成强烈对比。 我口口声声在心底起誓,这次重逢我一定会对他好,但还是没有做到。难过地垂下头,我小声狡辩:「人家一年才买几次鞋,一双好的鞋可以穿很久,每天换不同的衣服都要搭配不同鞋才不会看起来怪怪的,而且如果我穿腻了,不想要了,还可以给我妈穿……」 「你妈能捡你的鞋?」他诧异地看我,淡淡笑出声来,「我记得你说过你妈的脚很大。」 「……」这个人记性为什么这么好。 程寅握紧我的手,声音放得很轻,「我会努力工作赚钱,让你买很多漂亮的衣服鞋子。」他仍然在笑,凝视着我的眼眸闪烁碎光,「我很不会过生活,是个粗人,只懂填饱肚子和刷牙洗澡,女朋友能不能帮帮忙,帮男朋友挑双新的,好看一点的鞋,让我有几双能换着穿,好不好?」 我呜噎着说:「但你如果变帅,就不会爱我了,我不想让你变帅,我希望你一直丑到七老八十啊!」 程寅差点笑岔了气。 我抿着唇不说话,静静陪他走到那座熟悉的小屋门前。外门敞开着,他心情很好,笑着推开内层纱门进去,我镇定地接在后面。他对着里面高喊:「阿嬤?」我跟着他一起喊:「阿嬤?」 他好笑地看着我,「你怎么都不会紧张?不是第一次来吗?」 当然不是啊。 我早就知道阿嬤是个很好相处的可爱老人了。 程寅的阿公过世以后,爸妈本来想把阿嬤接去都市跟他们一起住,但阿嬤婉拒了,所以阿嬤一个人住在山中小村,他有稍长一点的假期都会回来看看老人家。 我来过的那几次,阿嬤都很热情招待我。 一位上身穿着碎花薄衫,下身搭配黑裤的老太太从厨房掀开半面帘幕走出来,一见程寅,分外惊喜,急喊他「阿雄!」我忍俊不住,撇过头去偷笑。 程寅和阿嬤说了一会儿话,见阿嬤一直看我,招手让我过去。他把我介绍给阿嬤认识后,老太太害羞地拍我的手,直说他孙子真有福气,交到一个这么漂亮乖巧的女朋友。 我乐呵呵想,漂亮是一定的,但乖巧嘛,我就不确定有没有了。 阿嬤一直喊着「阿雄阿雄」,程寅试图向我解释这个小名的由来,我故意抢先一步说:「你先别讲!让我猜猜!如果我猜对了,你给我一千块!」 他愣了愣,「好啊。」 我握紧两颗拳头,往两侧太阳穴处用力拧按,露出痛苦的表情,佯装正在与神祕力量通灵。阿嬤忧心看着我,程寅阻止她,让她好好看我演戏。 他抿唇笑,「这人很有表演欲。」阿嬤忧鬱的目光转向他乖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