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那个人的脸,双足似有千斤重。 “殿下……” 袁亲卫见嘉王起身困难,便想去扶,却被他挥开了手。 嘉王咬着牙,双手撑在潮湿的地面站起身,往前一步,两步,三步,又跪下去,重复方才的话。 他渐渐地近了。 “陛下……” 嘉王铣足,踉跄地往前,才走出两步便摔下去,徐鹤雪上前两步要去扶,但他半透的手穿过嘉王的衣袖与手臂。 嘉王摔倒在地,只觉迎面拂来的风更加阴寒。 徐鹤雪看着他勉强起身,又往前走了一步。 这样近,足够徐鹤雪看清他如今的这副样貌,五官褪去年少时的稚嫩,已沉淀出几分岁月的痕迹。 更高了,却还与年少时一样,如此清瘦。 “永庚……” 他喉结微动。 为何回来? 可眼前这个人给不了他答案,徐鹤雪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跪下去,叩头,“陛下仁德,鬼伏神钦,万方有罪,在臣一人,恳请上苍,移灾于臣!” 为何如此? 徐鹤雪蜷紧指节。 嘉王起身,毫无所觉地朝前走,撞得残魂散成淡雾,他倏尔止步,回过头,寒烟缕缕,朔风刺骨。 “殿下?”袁亲卫不知他在看什么。 嘉王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他又回过身,迈着艰难地步履朝前,三拜九叩,朝着那道宫门,朝着那座皇城。 自嘉王入城,宫中便已得了消息,正元帝在庆和殿中,头疾的疼劲儿还没缓过去,立在一侧的梁神福小心翼翼地说,“听说,是从御街一路如此过来的,嘉王铣足,三拜九叩。” 正元帝躺在龙榻上,久久不言。 任是谁,也没有料到,嘉王竟敢抗旨不遵,返回云京,原本正要出宫的潘有芳等人也聚集在永定门,他们看着嘉王走三步,三叩首,一双赤足满是血,衣袍上也沾着脏污血渍。 “官家说要见?” 潘有芳问了声身边的殿中侍御史丁进。 “是。” 丁进盯住不远处嘉王的身影,脸色有些发沉。 嘉王抗旨回京,官家此时却要见,这已经很不妙了。 孟云献在政事堂的后堂里端坐,闭目养神。 “孟公,您昨儿才借着底下人点了黄相公一番,黄相公昨夜已劝得官家改变心意,增派禁军保护嘉王回彤州,可嘉王今日……却自己回来了。” 黄宗玉是领了命与孟云献一块儿推新政的,他虽是个不主战的保守派,却也算不得是什么旧党,为了江山社稷,他自然也有自己的一番考量。 贵妃腹中的孩儿尚不知男女,黄宗玉就必须暂保嘉王。 可增派的禁军才出城不久,嘉王却折返回来。 这实在出乎裴知远的意料。 “怎么我看您,一点都不惊讶?”裴知远注意着孟云献的神情。 “他不想走,于我们而言,难道不是一桩好事么?” 孟云献没睁眼。 “可这是抗旨啊孟公。” 裴知远叹了口气。 “官家不是要见他么?”孟云献靠着椅背,“雪灾闹得人心惶惶,古来有言,君主不明而致天谴,如今正是官家头疼的时候,朝臣们都盼着官家罪己而告上苍,可嘉王却是高呼着‘陛下仁德,鬼伏神钦’,三步九叩回来的。” 此为忠孝,无可诟病。 孟云献自始至终没有睁开眼。 嘉王一路跪到了庆和殿,梁神福看见他衣摆破损,磨得都是血,心中便是一惊,随即赶紧叫来几个宫人将他扶到殿中去。 庆和殿烧着地龙,嘉王一身骨肉都像结了冰似的,乍进暖烘烘的殿中,他几乎是立时打了一个寒颤。 内殿里汤药的苦味没散,嘉王身上的雪粒子开始融化,他挣开宫人的手,跪在地上,朝着帘内,“爹爹。” 他的嗓音已经嘶哑。 帘内一时没有动静,嘉王双手撑在地面,安静地伏跪。 “永庚,如今,你都敢抗旨了?你可知,抗旨是什么罪过?” 那道声音不轻不重。 “知道,” 嘉王看着地面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但永庚,不能不回来。” “你倒说说看,为何?”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