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的肩透过湿透的衣袍渡来稀薄的暖意,他似乎在说话,悦耳的嗓音隐隐颤抖,指尖也能触到他身上细微的震动。她却什么也听不清。 话语钻不进湿漉漉的鼓膜,她跌落深层的云雾,包裹全身的冰冷不知何时变得烫极,八热地狱的磋磨也不过如此。她仿佛回到孱弱的童年,在梦里反刍短暂的人生,也许会醒,也许不会。真正睁开眼,恍如隔世,又一次的幸存让世间一切显得无比可爱。 李成平不去羽林卫,每天只来守着说话,她静静听,一日随口问崔昭,听说外放去了河北,就有些难过。 她从崔攸之身上看到了与生父隐约的相似,一样亲切,一样爱子,一样早逝,她便天真地祈祷他留下的孩子能有顺遂的人生,可惜落了空。 李令之恍然,原来她心中有一份无来由的耿耿于怀,此前一直深埋,因为崔通判今年冒了头才又被翻了出来。 一定是场合不对的缘故,喝多了酒,容易多愁善感。 李令之托着下颌,怔怔地望街边的花灯,眼皮渐渐变得沉重。 天际烟花璀璨夺目,光芒漂浮浓白的烟,一时亮,一时暗,易逝的美好获得最多的赞美,人群的喧嚣让即将过去的千秋夜攀上新的巅峰。李令之在人声鼎沸中收获孤独的寂静,美目半阖,几乎趴在膝上睡着。 李成平回来不见妹妹,险些吓得肝胆俱裂,耐着性子附近走一圈,才在树下阴影里看见打瞌睡的李令之。 他又气又后怕,不大客气地钳住她后颈,吓了李令之一大跳。 她这会儿倒没气性了,声音软绵绵的,“唔,哥哥你回来啦?” 李成平压着怒意,冷声道:“在外面还敢睡,也不怕被拐子拖走?” 李令之迷迷糊糊间看清他手里的糖人,强打精神问:“这是给我买的吗?” “排了八百年的队!”李成平心气不顺,也有点后悔扔下她一个。 李令之的回应是一口咬下糖人的脑袋,嘎吱嘎吱嚼,动作残暴,表情懵懂,喃喃似的道:“好吃。” 李成平顿时没了脾气,“回家吧。” 幼时在水边背书,他将妹妹放身边,她从来不跑不闹,只一个人揪些身边的花啊叶啊的取乐,得到注意就咯咯笑。多病的孩子往往会养成古怪的脾性,李令之倒安静温顺,平时还会耍点性子,一困就格外地呆,说什么信什么,真是让做哥哥的无比焦虑:太好骗了! 李成平一人牵了两匹马来,看李令之困得不行,索性让她坐自己身前,缰绳塞手里,走了几步又道:“糖人吃不完就扔掉,当心签子戳眼睛。” 李令之打了个哈欠,靠在他胸口,眼皮黏黏糊糊睁不开,还记得要兴师问罪:“哥哥去做什么啦,那么久不回来找我?” “前头有个幻术师,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就去买糖人了。”李成平看那签子心惊,还是给拿走了,“你呢?” “看到一个人玩套圈好厉害,十投九中的……”李令之的声音越来越含糊,“下回元宵我们还来,哥哥给我赢盏花灯。” “好啊,我先练练。”李成平笑着应了。 他的表情与努力温和的话语截然相反,覆满夜的幽影,从眼里烧出无处发泄的邪火。 出来玩儿遇见谁不好,居然遇见崔七——还是两次! 偏崔昭像瞎了眼,对他的厌烦若无所觉,打招呼十分和气,“从南,好久不见。” 身边的半大少年五官与他略有相似,不知怎么教养出来的,神气透出截然不同的端方板正。 这等人李成平这辈子大约只能容忍一个裴珣,他不得不勉强承认,崔昭虽然脸皮比城墙厚,比呆头鹅小少年还是顺眼一点。 “哎呀,巧了,这不是崔廷玉吗?”李成平的目光在二人间逡巡,一脸惊奇道,“几年不见,儿子都长那么大了啊?” 崔昭面不改色,仿佛被挤兑的人不是他一般。倒是那少年浑身写满尴尬,局促地出声:“郎君,这是我叔叔。” 李成平笑道:“我知道啊,开个玩笑而已,你是阿逊嘛!你小时候我还抱过呢,沉得像怀宁侯府门前的石狮子,又皮得要命,一刻不停总要乱动,现在长大了倒是挺老实的。” 崔逊的小脸腾地烧红,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崔昭这才笑了笑,“阿逊脸皮薄,别逗他。”又好言提醒,“从南,轮到你了。” 李成平从摊上接过一对糖人,顺手就往崔逊手里塞一个,冲他眨了眨眼,附赠和善的微笑,“小阿逊,别记恨我,方才是你七叔的原话哦。” ———— 李成平:心烦,好日子还碰上这人,啧。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