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晚了。”鹿鸣直言。 床上的老者闻言笑笑,露出一口黄牙,操着乡音道:“郎中,谢谢您。我知道我这病没得治,我家那丫头不死心,非要过来看看,弄脏了你们这里,真对不起,一会儿走的时候我会将这里打扫干净。” 周寅与谈漪漪带着杏儿过来正好听见这句话。 谈漪漪下意识低头去看杏儿,只见她低着头,只露出稀疏发顶,看不清是什么神情。但谈漪漪觉得她应该是哭了。 “不必。”鹿鸣大约是可怜人见多了,依旧冷冷淡淡。 “对不起。”老者不安地又道了次歉,顿了顿带着恳求道,“能求各位一件事吗?” 鹿鸣冷瞟他一眼:“你说。” 老者局促道:“请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我女儿,她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能说,能求你们说我很快就能好起来吗?” 鹿鸣直接道:“可你迟早有一天会瞒不住。” “能叫她多开心一会儿便多一会儿。”老者小声说,皴黑的眼眶泛红,“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爹!” 杏儿跌跌撞撞地跨过门槛向床前奔去,一把扑在床上哀哀哭起来。 谈漪漪眼睛发热,觉得自己之前肤浅极了。 鹿鸣向大门处看去,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周寅身上,沾之即离。他轻松道:“不用为你隐瞒了。”实际上他也不会答应这种事。 父女二人抱头痛哭一通,叫在场每个人情绪都颇低落。哭罢,日子该过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对他们来说,连悲伤都奢侈,时间都要留给生计。 杏儿颤巍巍要扶老者起来,药童们帮着搭把手将人扶起。 “多谢你们,多谢。” 老者拉着杏儿要下跪磕头,被鹿鸣挡住,“分内之事,何况我无能为力,没什么谢不谢。” 老者却坚定极了:“那也该谢。” 他说着摸了摸布条似的衣裳,竟然连一枚铜板也摸不出来。他局促地笑笑,搓了搓手,带着些害羞开口:“无以为报,我让杏儿唱首歌给诸位听,以报诸位大恩大德l” 杏儿一听顿时不乐意了:“爹,我唱歌又不好听,不是让我丢人现眼吗!” 老者一笑:“好听。”说到这里他终于扫去病痛与重压带来的人麻木和疼痛,精神起来。 谈漪漪看得想笑,他听过什么,知道什么是好听吗。 杏儿无奈,看过一众人们,并没有谁对她表示恶意。尽管如此,她还是很不好意思,只略略张口摆出个架势来。 “爹!”她小声嘟囔。 “我若是唱得好,我就唱了!”老者苦大仇深的脸上难得显示出轻松。 杏儿便开口唱起歌来,歌词通俗易懂,都是乡间俚语,调子却优美动听,让人耳目一新。 杏儿唱得又脆又亮,未有任何歌唱技巧,反倒因此没有匠气。她果真有着一道好嗓子,像是百灵鸟在歌唱,带着自然之美。 谈漪漪听得愣了。 劳累到没有人形的老者在这时候闭上双眼,摇头晃脑地沉醉于歌声之中,欣赏起来。 谈漪漪再看到他这副模样,忽地滚下泪来,一直以来高高在上的偏见消弭于无形,她切切实实地体会到这是与她,与阿寅一模一样的人。 他们同样有细腻入微的感情,同样有欣赏美的能力,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越了她。她又凭什么不将他们当作同类?凭什么有着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铺天盖地的情感扑面而来,谈漪漪终于不再是同情,而是彻彻底底地感同身受,能将他们当作身边每个人,再忍不住呜咽起来。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