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袭的爵位嘛,定安侯原是京师礼部尚书,卸任回南京,两个儿子如今在京师也是身居要职。哼,这才是真正的高门呢,随便一句话,就免了你的职,不得了啊。” 何盏在屋里紧踱两步,陡地又拍案,“可我倒想去问问他们,这样诗书礼乐之家,如何教出这样的子孙?无礼求学不成,就公报私仇在后!” 席泠安坐椅上,早是心如死灰,格外坦然,“照心,多谢你为我不平,你的肝胆,席泠铭记在心。可你就算去问,只怕也不晓得定安侯府的门朝哪里开。” 这样的门户,已不是何盏一个小小主簿、或像他父亲一个应天府推官能够得上的。何盏胸闷气短,却只得长吁一口气,落回椅上,黯然垂首,“那你如何打算呢?” “还回私塾教书。”席泠摆出手,请他吃茶,笑意有些苦涩,“时有盛衰,木有枯荣,我也只好‘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1’了。” 天近黄昏,斜阳下枯枝败叶,秋草荒凉,一切的屈辱与不甘,都被迫无奈地归为了恬静。 夜来隐隐笙歌,一街之隔的秦淮河,席泠想也不必想,就知道必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1。 他一向身居繁华南京,可自从席慕白死后,与他有关的,就只剩冷墙之外的箫娘。却恐怕,不多久的明天,她也要与他无关了。 墙头碍月,将箫娘的影拽得瘦瘦斜斜,她穿着单薄丁香紫掩襟寝衣,底下是同色纱裤,半散着发,叫夜风拂得似像墙角不知名的野花,孤苦地抱着双臂,把席泠的房门叩响。 顷刻席泠就开了门,从她第一回 叩他的门,他开得是一遭比一遭快。 可箫娘没察觉这些细微末节的变化,她更在意别的,譬如:“我有话问你,你实话告诉我听,是不是儒学里的教谕干不成了?” 门外早是香消翠减,西风骤寒,席泠掣着她胳膊将她拽进屋内,擎灯往卧房里去,“三更半夜不睡觉,就是问这个?” 箫娘跟在后头进屋,剥开满榻写满字的纸张,屁股落座,放开胳膊,瘦岩岩,愁浓眉淡,“你不也没睡?不要瞒我,下晌你与何小官人说话,我都听见了。” “是,得罪了权贵,被免了职。”席泠把灯搁在斑驳的炕桌上,同样穿着套月魄的寝衣裤,料子不如箫娘的好,是一般的苎麻。 “得罪了谁?”箫娘眉目警惕。 他把脸转来,牵强地笑笑,“定安侯虞家,是你想也不敢想的权贵。” 箫娘两眼骇圆,久久沉默后,把绣鞋踩到榻沿,抱着双膝,叹息把烛火也吹得偏一偏,仿佛她的如意算盘珠子,又拨了个乱: “我早给你讲了一百二十遭嘛,你那个脾性要改改,对谁都板着副面孔,就跟谁欠你钱似的。如今可算是吃了亏吧?我告诉你,那些人,谁不爱听好话奉承话?偏你要么不讲话,讲一句,能把人气个半死,谁受得了呀?” 席泠冷不作声,箫娘剔眼一瞧,愈发来气,“你瞧瞧你瞧瞧,又不出声,闷着谁晓得你在想哪样?你读书读的脑子也傻了,总是觉着自己握着道理,谁也不惧不怕。可这天下,哪里给你讲理的地方呀?你去打听打听,如今打官司,没几个钱还投告没门呢。” “投告无门。” “我就爱说‘投告没门’,怎的了?!”箫娘斜吊着眼,恨不得以眼作刀,把他冷的心肠剜出来看看到底在想什么。 无可奈何,又是一叹,“你倒说说看,如今怎么办?那教谕再不济,也有一月十两银子、五石粮食的薪俸,今番除了攒下那几个钱,就是坐吃山空!往后什么都没了,叫我拿什么揭锅?” 席泠一条胳膊搭在炕桌上,把手边的一张空白的纸抓成团,紧握在掌中,盯着对面的空帐,慢吞吞启口,“仇九晋……他那宅子买在哪里?” 残灯青幌,淡月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