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部分官员将这爆炸当做了党同伐异好机会,开始互相攻讦政敌:文官(尤其是与西野党颇有关系的)上书骂宦官与外戚倒行逆施,招致天谴。与宦官亲近的勋戚,上书骂某些文官贪污受贿,故而上天降责。武官们素来地位低,谁也不敢招惹,也不想趟浑水。而在自诩清流的言官们眼中,除了他们这些御史和给事中,其他人都有可能是乱臣贼子。 于是人人借机生事,朝堂上好一通唇枪舌剑,血雨腥风。 苏晏听得咋舌,又问:“朝会上,皇爷什么反应?” 令狐苦笑:“皇爷?皇爷也没能逃过满堂飞的唾沫星子。” “怎么?难道连皇爷也骂?”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贾公济贾大人带头的一干言官,上书称白纸坊爆炸是‘上天示儆天之子’,要求国君与储君反躬修省,不仅要追究兵部与工部相关官员的责任,还要下罪己诏,以安民心。” “罪己诏?”苏晏吓一跳,“要不要这么上纲上线!” “上纲上线是何意?”令狐不解地问。 “就是,呃……小题大做。” 令狐叹口气:“这种事吧,自古亦有之。自汉文帝以来,七十多位帝王都下过罪己诏,多是因为水旱疾疫祸及天下,大势所逼。” 苏晏其实也知道,像地震、大旱这类天灾,危害巨大又治理无门。就因为天子受命于天,但凡有人力无法抵抗的灾祸,自然都是皇帝的锅。所以历史上那么多皇帝热衷制造“祥瑞”,好证明自己是政通人和的明君;而有些倒霉的皇帝,在位一生天灾不断,就会被诋诟为“天子失德,上苍降罪”。 由此可见,当皇帝,运气也很重要。 运气太差,再精明能干也白搭。 故而长久以来形成了一个传统,一旦有大灾大祸或政权不稳,要么朝臣们逼皇帝下罪己诏,要么皇帝自己把罪己诏当做杀手锏,危机时刻丢出去,安定民心,平息舆论,多少管点用。 不过就算是走过场的罪己诏,苏晏也相信景隆帝绝不会下。 初登基不久的景隆帝,要抬先帝的庙号,引得朝堂沸议。恰逢关中大地震,文臣与言官们以“天谴”为由逼他下罪己诏,甚至连具体文字都替他拟好了,只需盖个印玺即可。 在这种满朝逼谏的情况下,年轻的天子都没有屈服,硬是顶住了压力,又与太后联手,反逼着一批倚老卖老、操纵国策的朝臣辞官,这才将朝堂话语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如今十几年过去,天子威望日重,有人还想故技重施,岂不是自找苦吃? 苏晏笃定地说:“贾大人要倒霉了。” 令狐呵呵道:“玩火者必自焚。贾大人惯来讪言卖直,一心求个青史留名,这下只怕非但留不了名,连乌纱帽都留不住。” 苏晏与他政见类同,彼此相视一笑,都觉得对方似乎亲近不少。 令狐感慨道:“下官看得多,记得多,也想得多。这满朝文武,有的是有才无德,有的是有德无才,还有的既无才也无德。真正有才又有德还心怀苍生的……不算多。苏大人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前途无量,但也前途崎岖啊!” 苏晏知道他这是在好意提醒自己,于是心有感触地点头:“多谢令大人,本官一定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令狐朝他拱手,诚恳地说:“我等史官秉笔,唯‘直’而已。苏大人若想走得更高更远,可不能只有一个‘直’字。其中道理,想必苏大人心里清楚,无须他人赘言。下官在此先祝苏大人,一生如春风秋水。” “春风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尘。”苏晏亦拱手道,“感君诚意,晚学受教了,定不负所望。” - 被令史官寄予了厚望之后,苏晏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被清流涤荡一净,很有种澄心定意的禅味了,结果出了禁门,方向还没认清就被豫王强拉上马车,顿时破了功。 他有些着恼:“王爷不是说好了,不作陪,不进宫的么。” 豫王笑道:“本王没进宫,在这儿等你出来也不行?”说着,递了小茶壶过来。 如今他与苏晏说话,放松又放肆。苏晏似乎被感染,也不知不觉放肆起来,接过茶壶对着嘴儿咕噜噜灌了一通,喘口气说:“皇爷知道你深夜翻墙出城的事儿了,你可得收敛着点,别老在欺君的边缘试探。” 豫王挑眉:“那他知不知道,我还把他的爱卿也拐出去了?知不知道,我俩一同饮酒,还在一个屋里待了整宿?” “我不是你用来和你哥怄气的工具!”苏晏忍怒道,“王爷非要与下官一同办案,可以,但公是公、私是私。以后咱俩只谈公事,别瞎整那些有的没的,以免被人误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