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殿,示意那些跪地求饶的宫女们都出去。 太后身穿白色中衣,披散着鸦翅般乌黑的长发,一把抓住了床前的琼姑的手腕,眼神中还带着尚未褪尽的惊惶,声音干涩而沙哑:“我又梦见她了……她出现在皇宫里,比我年轻,穿着皇后的翟衣。翟纹十二等、九龙四凤冠,多么华丽,我被册封为皇后时也穿过……可她嘲笑我!她说我再怎么机关算尽,最后也难逃众叛亲离的下场!” “太后,那只是个梦。”琼姑紧紧握住她的手,“莫氏已经死了,死了三十年,连骨头都烂成了灰。她是死有余辜,太后就把对她残余的记忆像灰烬一样扬了罢。” 太后深吸着气,喃喃道:“三十年?怎么觉得只是一晃呢……她那张脸,那么真实地在我面前,是莫氏的脸,还是章氏的脸,我有点分不清了……” 琼姑倒了杯茶递过去:“章氏也死了十六七年了,且是难产后落下月子病死的,却与太后无关。太后放宽心,彻底忘了她们,就不会再梦见了。” 太后倚靠在琼姑身上,喝了几口热茶,感觉好多了,有点自嘲地笑了笑:“真是的,这都多少年没有梦到她了,怎么突然又——” 她蓦地消了声。 茶杯从指间陡然落地,在床前的砖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茶水四溅。 琼姑忙起身跪地,掏出手帕给她擦拭,关切地问:“太后没有烫着罢?” 太后脸色泛白,咬牙道:“我记起来,她在梦中说——‘我儿子要回来了’!” 琼姑擦拭的动作停住,抬头看她:“太后……” 太后低头,把手掌覆盖在琼姑逐渐老去的脸颊上,像隔着三十年时光,再次抚上了忠心耿耿的贴身婢女的脸:“是莫氏,也是章氏。她回来嫁给我儿子,向我复仇没有成功,又让她儿子来讨债……不行,我绝不能让她的儿子……让朱贺霖回京!” “太后?”琼姑难掩惊色,“可皇爷已下诏书,召太子回朝……” “发出去多少日了?”太后急促地问。 “六日,不,七日了。” “……走漕河的话,还不到徐州;走陆路的话,那就更慢了。” “太后莫非是想——”琼姑伸手覆住脸颊上她的手背,用力摇头,“这可太冒险了,万一被皇爷发现……” 太后眼中忽然涌出泪水:“我儿已病入膏肓,犹惦念着那个女人生的儿子!人人都道皇帝至孝,可他却从未把我这些年来内心所受的折磨看在眼里,也从未真正缅怀过他的另一个弟弟! “朱槿轩,那个被莫氏害死的、我的第二子,小时候就像昭儿一样聪明、一样可爱!看着昭儿,就好像看到他,好像他还在我膝下,亲亲热热地喊着‘阿娘’……皇帝怎么就不能立昭儿为太子呢?! “立昭儿为太子多好啊!隚儿、轩儿、城儿,我们母子四人这才算真正地团聚。” 太后深吸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掀开被子下床。 琼姑仍在失神:原来太后最爱的是她失去的那个儿子、那个记忆中永远幼童模样的三殿下。或许这也不能算是纯粹的母爱,而是一种对自己“拥有过后又失去”的念念不忘,是对自己曾经所受过的伤害的弥补…… 太后咳嗽几声,琼姑才从怔忡中惊醒,连忙起身拿起外衣给她披上。 “太后打算怎么做?”琼姑低声问。 太后沉默片刻,说道:“不能直接派人去追,皇帝一定防着我出手。只能拦住、拖住,别让章氏子顺利回京。等我把昭儿扶上太子位,一切尘埃落定,他就算回到京城,也是立刻被打发去封地就藩的命。” 琼姑今夜格外大胆,问:“皇爷会同意废太子,改立二皇子么?” 太后今夜对她也格外宽容有耐心,却答非所问:“太医来我这里告陈实毓的状,说他开的是虎狼之药,虽使皇帝看起来精气旺盛,实际上却是在透支余力,请求我下旨驱逐这个民间大夫出宫。 “我知道太医是出于嫉妒,也知道陈实毓的药方是在皇帝授意下开的……为了章氏子,皇帝连自己受之父母的身体发肤都能损害,我还能说什么!” 琼姑惊道:“皇爷吃这种药,会不会——” 太后泪流满面:“太医说,服这药犹如在浅塘中开渠放水,一旦身体元气干涸,或许皇帝前一刻还健壮如常,后一刻就会突然昏迷,甚至再也……再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