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绍不便直呼其名,改口喊了他的小字“展瑜”,谢过他在京中张罗,及不远千里派人传信、暗护。 这些话,当着旁人跟前,均没法道出口。 宋思锐谦逊几句,挪步至厅中,揖道:“思锐此番前来,一为迎接林伯父归家,二是想提前和您招呼,再过些时日,思锐将央媒上门提亲,还请林伯父首肯。” 林绍没料到他一开口便是求娶,登时如坠云雾,半晌作不得声。 林昀熹自从对宋思锐动了心,且得悉他是“傅小哥哥”后,早已认定,嫁给他乃理所当然。 如今,听他向父母提及,两颊微烫。 “此事……万万不可!” 林绍两眼忧中带忿,颤声否决,令余下三人一怔。 “阿微……”他转头瞪视林昀熹,“爹娘不在,无人能护,你竟盯上了三公子?” 林夫人知其心意,为免丈夫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出言呵斥女儿,急忙拉住他,低声道:“夫君,这事儿……另有内情。你且瞅瞅咱们家的昀熹,与往日是否大有不同?” 林绍愣了愣:“夫人,此话何意?” “她……并非自幼承欢膝下的阿微,而是我们真正的女儿啊!”林夫人话未道尽,嗓音已哽咽。 “什、什么?”林绍不光怀疑眼睛,也怀疑耳朵。 当下,林夫人重提十六年前的困惑,并拉林昀熹至跟前,向丈夫展示其臂上和藏于头发内的胎记,顺带道明,女儿因失忆全失、被送进教坊顶罪,而他们抚养多年的阿微早就逃遁无踪影。 林绍只觉夫人所言太过诡异,可眼前的女儿容貌身材无疑和阿微一模一样,神态举止言谈则大相迳庭。 正当他半信半疑之际,宋思锐说出他和昀熹打小相伴的渊源,并在谈话中无声无息摸了几案上两双竹筷,以迅雷烈风之势分成上下左右四路掷向对面的意中人! 林昀熹正端起茶盏浅啜,听风辨位,巧手随意一兜,已于瞬间接牢筷子,并在林绍夫妇的瞠目下,随手将筷子掰成八段。 只需露这一手,便可省下千言万语。 她离座行至厅中,软嗓绵绵:“爹,孩儿身在海岛,的确从小唤名‘昀熹’,至于其中因由,暂不得知。我是在母亲无意中发掘胎记和印记后,方知悉来龙去脉;适才客人众多,未能及时向您施礼,请受女儿一拜。” 她边说边对林绍行了大礼。 若光凭林夫人一面之辞,林绍或许存疑;但有宋思锐的证言,及林昀熹轻描淡写的折箸之举,他已然确信,跟前女儿乃真正的还珠返璧。 他从不曾忘却,宋思锐信中谈及,已和秦老岛主的孙女定下终身之约。 相知多年,这孩子的心性品行,他最是清楚不过。 刹那间,他百感交集,既有失而复得的欢喜,又有被瞒骗多年的忿恨,更有对乖巧闺女的怜惜。 林夫人、宋思锐和林昀熹均默然不语,予他足够的时间来接纳匪夷所思的事实。 厅内空气如凝,烛火因空间密闭而停止跳动。 良久,林绍长叹一声。 “展瑜啊……不是林伯父为难你,非要你割情断缘,可在世人眼中,我林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你让我如何向你爹和你兄长交代?” ··· 黄昏,城西仍旧一派繁荣景象,道旁商铺杂列,碧瓦飞甍,流光炫彩。 车马喝道声、商贩叫卖声、路人欢笑声四起,阔别多时的鲜活气充斥周围,林绍毫无喜意。 每向前踏出一步,皆如履薄冰。 临近晋王府,街道上越发清净,朱色大门敞开,石狮肃穆,守卫森严。 去年秋,林绍曾携同夫人前往晋王府请罪道歉。 但那会儿宋思勉双腿感染,太医均说再不截去膝下部分,只怕连命都保不住。晋王悲愤交加,数度将林家人拒之门外,不肯面见。 其后,林绍数案并发,再无机会致歉。 这一回,他从北域归返,相当于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昔日恩恩怨怨,是时候作个了断。 晋王惊闻故人重获自由当日,竟赶至府门外请见,心底的诧异与狐惑不言而喻。 他搁下书册,带领下人径直穿过层层叠叠的园景,步向王府大门。 不知何故,步履竟带着蹒跚之感。 七层高阶之下,一鬓角斑白的灰衣中年人跪于府门外,身后半尺外各跪着两名女子,右侧妇人怀抱一不足百日的婴儿,左侧则是林家千金昀熹。 数十名路人远远驻足围观,交头接耳,悄声议论。 “这……” 晋王一愣,仓皇前行数步,又驻足不前。 清了清喉底,他极力以清朗之音发话:“林公为何跪在阶前?” “小人感念王爷和世子不计前嫌,对小女施予援手,特来跪谢。”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