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皇帝竟浑然不在意他的无礼,将他点为一甲第三。 名字刚刚念出,人群中忽地传来一阵声响,李成绮看去,有人竟面无人色地摔到在地,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不住往下流淌。 正是那卢姓贡士。 他旁边也站着这段时间与他私交甚笃的贡士,奈何他先前与顾无隅打赌的事情人尽皆知,他出身又不算太高,家中早就败落,谁都犯不着为了这么个无名小辈得罪明摆着受皇帝青睐的顾无隅。 况且御前失仪可是重罪! 谁敢这个时候扶他一扶? 卢姓贡士眼前黑一阵白一阵,他眼前多重图景晃晃荡荡,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真的跪拜到带砺寺的场景,想想新科进士春风得意,备受艳羡,而自己受尽耻笑,漫说其他,便是家中严父那关便过不得!他父亲一贯教他为人谨慎,若是知道他与人打了这样个赌,在他跪之前,大约就要把他吊到房梁上打死。 若是跪了,即便他名列二甲,今后仕途也毁了,若是不跪,亦声名狼藉! 后悔愤恨交织,逼得他竟眼前一黑,扑通一声跪到在地。 传胪官看向皇帝,得到皇帝示意,高声道:“三甲第四十五平州安靖卢尚誓,御前失仪,夺功名,永不录用!”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就算卢尚誓在御前失仪,也不至于罚得这样重,何至于剥夺功名,永不任用? 其中缘故,连先前一直与李成绮在一起的顾无隅和秦博约都不知道,秦博约细细思量,心中有了个猜测——舞弊。 虽他失仪在先,但即便他没有异常,李成绮也不会留下他的功名,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了。 卢尚誓不想自己竟也有名次,且这名次在他眼前被剥夺,只觉血气上涌,险些当廷痛哭。 两甲士上殿,将卢尚誓拖了出去。 有个穿得姹紫嫣红的官员看向李成绮。 李成绮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命令,收回目光后朝传胪官点头,示意他继续念。 那官员身上袍服下摆绣着粲然的平仲叶,竟有数百片之多,花样次第,随着他的行动而映出光泽,他朝上首一拜,大步走了出去。 这人来时悄无声息,走时满殿之人皆仿佛看不见似的,有贡士心中纳罕,此人究竟是谁。 “叩——” 三人向李成绮下拜,拜过后被领回人群。 二甲与三甲不再单独叫出下拜,名字按次序念了下去。 上午念过名后,下午便是琼林宴。 不少人心中雀跃,将卢尚誓这个小小的插曲抛之脑后。 三甲全部念完。 殿中一时安静。 李成绮突然开口道:“顾无隅何在?” 顾无隅心中一提,满殿士人的目光尽数落在他身上。 他从人群中走出,朝皇帝下拜,“陛下,臣在。” 冕旒之下,皇帝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只听得他的声音,“孤见你策卷中有责令地方,将陈欠账目全部收归户部,孤且问你,若是官员推诿,当如何?” 顾无隅抬头,镇定回答,“将收陈欠列入官员考核,好则褒奖,不好则罚。” “陈欠积年,一时难以收上,当如何?” “回陛下,当以三年为期,可有两种考核,一种见三年总数,一种见每年所收上之数,根据当地实情,选择不同考核之法,均为优者奖,平者不奖不惩,下者罚,最次者免官论罪。” 李成绮微微一笑,仿佛满意。 顾无隅还未放下心来,忽听皇帝又道:“顾探花,”这声探花仿佛有些调侃,依稀让顾无隅如见当日的文昭,但又马上反应过来,“倘若地方官员为了三年考核,盘剥底下百姓又当如何?” 将陈欠收回国库,本是利国利民之举动,可倘若地方欺下瞒上,盘剥百姓,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又如何? 顾无隅一愣。 青年并非世家出身,然而其家在地方亦不是小户,至少家资在当地中上,其父长袖善舞,与地方官员私交都尚可,虽不算得同气连枝,但彼此互相都存些颜面。 李成绮所说的盘剥,自然不是指盘剥乡绅。 这样的对待,只会落在最下层,求救无门,连反抗都不知如何反抗的百姓身上。 死时悄无声息,比车马疾驰扬起的沙尘更不如。 而正是这样的人,才是周朝统治的根基。 民为水,再强盛无匹的王朝总有覆灭的一日,却终究不废,万古江河。 顾无隅叩拜,这次比前两次更为真心实意,他道:“是臣思虑不周。” “你且思量,有了结果再来回孤。”李成绮答得漫不经心,却让其他进士眼都红了。 李成绮的意思是,顾无隅日后还会有面君的机会。 时日差不多了,太监高声道:“拜——”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