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行之已然习惯,跪坐在案前,询问道:“父皇可要看吗?” 师焉看到自己这个素来懦弱的儿子,浑浊的眼珠一眼不眨地盯着他,一寸一寸地打量着这张脸,好像第一次见到一般。 而后,猛地掷出自己手中的汤药碗,狠狠砸向他的儿子。 砰的一声。 宫人惶恐地看过去,但见一道鲜红从师行之额角淌下。 然而无人敢动。 师行之触怒师焉,只会受伤,而倘若他们引得师焉不满,则必死无疑。 “你怎么敢来见寡人?”师焉额上鼓起道道青筋,“你怎么敢来!你不是要杀了寡人来讨好李昭吗?!杀啊,寡人就在这!” 大军节节败退,几乎要退到都城,外面流言不断,居然有人传,倘若师行之手刃生父,则周主非但不会杀他,反而会给他封侯,予一生富贵。 这让师焉如何能容忍? 师行之也不辩解,反而问道:“父皇要看吗?” 他的顺从在师焉眼中就如同默认一般。 从前师焉喜欢师行之的温和恭顺,年岁渐长,却觉得他别有用心,装得不争,不过是为了迷惑自己。 他容不下,却不得不容下。 “滚!”他大骂道。 师行之放下奏折,面无表情地出去了。 太子脸上的伤痕引得群臣震恐。 在他们看来,此刻癫狂的师焉还不如死了更好,先前有臣子小心翼翼地向师焉提出向周议和,称臣以保全宗庙,竟被拖出去,活活打死在了内廷。 师焉要死战到底,他疯了,还要拖师氏一族,拖整个魏国陪葬! 当年若非师焉辱康宁公主,两国此刻还是两姓之好,怎就到了兵戈相见的地步? 倘若师焉再发疯,连太子都杀了,他们这些臣子又能指望谁? 还不如…… 有人悄声提出了一个想法,众人震悚,却又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最好的法子。 杀了师焉,以平周主之怒。 一拍即合。 入夜。 师焉寝宫处灯火通明,兵刃碰撞声不绝于耳。 待师行之匆匆赶到时,寝宫庭院内已然安静了下去。 大半朝臣都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睛被火把照得闪闪发亮,宛如一团团鬼火。 师行之心中升起一种浓浓的不祥之感,他快步跑了进去。 挡风的帘子大半被扯了下来,上面,还沾着不少还未冷凝的血液。 地上湿滑,竟全是人血。 师行之只觉得头晕目眩,强忍着恶心往里走,“父皇。” 血腥气越来越浓。 “陛下。”有人唤道。 师行之以为师焉在里面,跑了过去,“父……” 声音戛然而止。 那个唤陛下的人转过来,身上漆黑的袍子都被血染红了。 师行之认识他,他是禁军统领卜英卫,正是上月被打死的文官的兄长,因为兄长,他被杖责六十,足足半月不能下床。 而他身边,那倒在床上,双目暴出,死不瞑目的男人,不正是他的父皇?! 不知道师焉死时经历了什么,身下污秽之物狼藉一片,竟被吓成了这样。 浓烈的恐惧几乎让师行之动弹不得。 “陛下。”卜英卫道。 外面涌进来一群人,口中呼道:“陛下——” 师行之失色,“我?” 一老臣颤颤巍巍地从人群中走出,“陛下暴病而逝,请太子上位,与周议和,以终结战事,免除生灵涂炭之危!” 他们已经杀了师焉,不在乎再杀他一个。 倘若他不听话,那大可换一个更听话。 师行之听到自己回答,“好,好。” 他牙齿都在打颤。 于是众臣皆涕泣,仿佛见到了曙光。 师行之僵硬地转头,看向已经僵硬了师焉尸体。 是父,是君,两人之间却还隔着深深仇怨,然而看到师焉死得如此狼狈,师行之却还是红了眼睛。 他知道,他这辈子,都做不得合格的皇帝。 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