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跳,连忙伸手去拉。距离那日相见不过几个礼拜,可父亲看上去却老了许多。他跪在地上,慢慢俯首,「是我对不起你……」 曹熲雾愣了愣,使劲把人从地上拉了起来,「爸,我不要你的道歉。你对我并没有亏欠,而且我也不能理解。」 一个人的性格不太可能在短期之间改变,一个不懂情,长年以冷暴力伤害孩子的男人也没理由突然醒悟。 「……你弟弟过世以后,我从来不曾梦见过他……一次也没有……」 曹熲雾沉默听着。 「几天前开始,我却天天梦到他。他一直说『爸爸对不起,我那么调皮』一直一直说,我说没关係、没关係,你弟弟就哭了起来,他说『哥哥一直哭,哥哥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天亮,哥哥每天都睡不着,每天每天都在发抖,哥哥没有错,我都知道。』,他还太小了,说的话零散,但是……都过去近三十年了吧?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沉,他告诉我『不都是你的孩子吗?』。我从梦中惊醒,日復一日。」 曹熲雾控制不住,泪如雨下。 「熲雾,你的母亲对我做了很过分的事情,那本来不干你的事,我却把错误怪罪在你身上,其实她的离开本就是我自己的错,我却……加诸于你。而你就那样接受了,一直以来都不曾反抗过我,听话、乖巧,于是我变本加厉,把所有的不愉快,所有的愤怒都发洩在你身上,就连……就连你弟弟的事我也……其实我心里知道不可能是你做的,但我却那样残忍的把你推向深渊。」 人啊,真的是一种很矛盾的动物。随着老去会变得自私又慈悲。自私是因为自顾不暇,慈悲亦如此。没有了能计较的体力,也没有了能争取什么算计什么的头脑,所以渐渐不计较了,变得只能认真关注自己的身体,这里疼那里疼、儿女如何,孙子如何……心变得宽大,眼界却变得狭窄。 以经验累积而成的人类只相信经验,于是经验越多,接受新知识的空间就越少,慢慢与时代脱节,而后开口只能说出回忆。 曹熲雾三十几了,虽父亲还没老成多么苍老的老人,可也早已满头花白。 曹熲雾看着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我未曾责怪谁。」他道,「也许曾经有过,可我后来知道了,有时候伤口源自于自己不够坚强。」 认识孙良人以后,他才明白,这个道理。不管别人的嘴怎么说,自己的心才是真的。 自然不是让人歪曲事实唯我独尊,只不过那句话怎么说?墨写的谎言掩盖不了血写的真实。自己的心如果连自己都不愿意相信,那么世界便会崩塌。然孙良人始终贯彻着本心,哪怕杀了对他而言恩重的二哥,他依旧说着不后悔。他有他的信念与坚持,自然不怕史册将他书写成了忘恩负义的妖魔。他何须畏惧那些不真实的谎言呢? 「我之所以如此,是我自己不够坚强。我并非不愿意接受你的道歉或是不给你感觉到救赎的机会,但是……既然感觉自己错了,那你应该跟过去和解,而不是跟我和解。原谅自己才是赎罪,他人的宽恕都只是自我安慰而已。没有用的。」 并非不原谅,而是没必要。曹熲雾感到亏欠的,是曾经那个懵懂的自己,然而他父亲感觉羞耻的,则是过往那个无明的自己,他们只需要跟自己和解,没必要有谁给谁宽慰。那种其乐融融,和和美美的画面只会出现在电视里。 往后他父亲每天都必须背负着对过往的自己那份羞耻活着,日日反省。 而曹熲雾,则必须用每个比昨天更好的今天去补偿过去的自己。 人人都有罪,因此在人间接受苦难考验,没有谁有必要去帮忙他人背负罪业。 「我不责怪你,我也不恨你,所以不要对我抱歉,也不要认为低声下气就能得到原谅,那不过是你的自欺欺人,自我满足。你感动自己了吗?」 父亲哑口无言。 眼前的孩子已经成长成了一个不再畏惧他,不再为他所控的男人。 还能记起多年前儿子看着他那双充满期盼又带着恐惧的眼神,渴望爱的模样。 而自己一步一步摧毁了那样单纯天真的心灵。 无关于他的教育与养育,曹熲雾自己经歷了成长与蜕变,感叹他强大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疏离与隔阂。 他不再是父亲,而他也不再是儿子,隔着一个墓碑,不过是两个负罪的男人,仅此而已。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