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宁是亲眼看着太后从保和殿上坠下去的,头重重磕在积雪掩盖下的青石板砖上,脑后霎时开出一朵血色的花。 鲜血大片大片的散开,一直蔓延到她的脚下。 楚宁看着,愣愣低下头去,脑海里忽然浮现当年哥哥从假山坠落的那一幕。 也是这么多的血,她拿着衣袖为他擦了许久,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彻骨锥心之痛从心上顿起,慢慢扩散开来,渐渐延伸至四肢百骸。 楚宁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跪倒在地,一点一点艰难往前挪去。 她想为阿娘擦一擦脸上的血,她平素是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一定不想脸上还染着脏污的去走黄泉路。 可是楚宁忘了,自己现下没有实体,不过也只是一缕孤魂罢了。 颤抖的指尖从太后平静的面容上一掠而过,什么都触摸不到,什么也带不走。 她没放弃,一遍一遍地试,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阿娘……” 跌跌撞撞经历了两世,一心寻找归处的小姑娘,终于在有一日,被风清山上的老僧一语成箴——命中孤寡,注定孑然。 原来不管如何努力,都逃不过这天定之命。 “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很恨?恨这世事不公,恨这天道残忍。” 身后传来平平静静的声音。楚宁转过身去看,竟是早已消散的原身。 她立在这一天一地之间,看着楚宁的眼里有说不出的哀痛与伤色。 楚宁有一瞬间的怔忪,而后才喃喃道:“你……你不是消散了吗?怎么会………” “怎么会还站在你面前吗?” 原身接过她的话,垂眸笑了笑,“因为,我还有心愿未了啊,又怎么舍得离去呢?” 她走过来,蹲下身去牵着楚宁的手,看入她泪眼婆娑的眼,缓缓道:“楚浠,我们本是一体,可十五年前哥哥坠山,你却无情弃我而去,让我独自一个人身陷这深渊炼狱。” “我问你,当我在这寂寂苦海里挣扎,受苦受难的时候,你在哪里?” 楚宁听了这话,怔怔愣住,许久没有应声。 原身冷眼看着,最后一丝理智被吞没。 她猛然站起身,松开了拉着楚宁的手,转而指着她怒道:“你逃走了!你留我一个人在这里,留我一个人承受她们的怒火,承受她们带给我的不公!凭什么?!” “凭什么你可以活的潇洒恣意?” “凭什么你可以不管不顾?” “凭什么我们一起犯的错,可是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不公都由我一个人来承担?” “不是!”楚宁回过神,打断她的话,“不是你想的这样。我没想过逃避,是阿娘………” 她转过头去看地上安静躺着的太后,神色黯淡,轻声道:“是阿娘当年剐向耳后的那一刀,无意中将我的魂魄从身体里剥离了出来………” 楚宁心下有些茫然,她到现在也不知,究竟是耳后生生被剐更痛,还是魂魄生生从身体剥离更痛? 她只知道,当两种痛叠加在一起,对于当时方才四岁的她来说,犹如刀刀凌迟之刑。 一寸一寸,似要割裂她的骨血,将她抽筋剥骨。 她疼得几乎要昏死过去,可意识却无比清晰。 楚宁现在回忆起,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那是经年累月之后仍旧刻入骨血里的恐惧。 许久后,她慢慢平静下来,轻轻垂下眸,声音艰涩沙哑,“对不起。此事虽非我本意,可留你一人独受这十五年来的凄楚是真。” 她在原身的过往里经历了一遭,尚是旁观,都不忍直视,何况是切身处地得身在其中。 楚宁想,她该是很痛的,比自己当年魂魄抽离还要痛许多。 所以,才会在死后得知了真相,也亦是困顿其中,苦苦挣扎不得解。 宁愿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也要耗尽心力,将她从现代拉扯回来。 “对不起有什么用?” 原身寥落地笑了一下,嘴里说着和太后当年一样的话,“你一句对不起,我这十数年来的辛苦煎熬便可以不复存在了吗?” “阿浠………” 楚宁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 她没有什么可解释的,那么多年的不平积怨,不是她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能遮盖下去。 原身说得对。事情已然发生,就没有办法再不复存在了。 她现在只是无比心疼她,这个跟她一脉相承,同根同源的楚浠。她们共用了一个身体,却过着截然相反的两个人生。 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