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等等看有没有自己插话的机会,听到荣枯这样问,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对着坐在自己边上的可慧道:“连这都不能解,怎么能说是高僧呢?” 可慧性格温和,听到他语出讥讽,便劝解道:“不要这么说,喜乐小乘者肯同我们谈论十善,便是慧根了。” 一边的延道原也想笑,听到可慧这么说,便只是撇了撇嘴。 只见他又发声道:“那便由贫僧来为师弟讲解一二吧。” 李安然跟着荣枯读了不少经典,知道《维摩诘经》之中,所谓婆娑世界十种善,第一条便是以布施护持贫穷者。 ——从这一刻起,攻守易势了。 延道说:“就拿我天京五寺来说,我报恩寺下设有义学、义庄、义医坊,义学会收留想要读书却无处读书的穷人子弟,教他们读书认字,将来也可博取一个功名。” 卫太傅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对着身边的同僚道:“这倒是有众生平等的样子。” 同僚嘴角一撇:“可惜这启蒙书,不是三字经、百家书,而是佛经呢。” 卫太傅捋了一把胡子,默默无言。 佛寺举办义学,和圣人、宁王大举推行科举有关,但是这一批靠着科举出头的官员又在挤压世家子弟的生存空间,所以卫太傅对于这个义学,其实是持有矛盾态度的。 再说了,儒家最为倡导恩重如山,教你读书写字的师父,便是半父之名,这些和尚搞这个义学,明面上是做好事,私底下是为了什么……卫太傅并不持有乐观的态度。 延道继续道:“义庄,收留无地可葬的尸体,夭折不能葬入祖坟的婴孩,未出嫁便过世的女子,希冀他们在佛法之下,来生不再受苦。” “至于义医坊,更是无偿收留无钱求医问药的病人,期间也有师父因为收治患有伤寒的病人而不幸圆寂之事,更可以说是护持贫穷了。” 他说这些的时候,挺胸凹肚,脸上露出了颇为自豪的神情,看上去也是深深以这些事情为荣的。 这些话传到外头,由说书先生那说学逗唱十分夸张、可喜的姿态说出来,也引得众多听众连连点头称是。 荣枯道:“师兄所说的这些地方,小僧都去过,也确实感叹于师兄们的慈悲。”他站起来,对着延道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此礼,谢诸师兄能行慈悲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上去恰是真诚之际,这人有这样一个特点,当他说什么做什么的时候,只要看着他那双眼睛,就会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发自那能戳中心中最柔软部分的赤子之心。 延道之前对荣枯意见颇深,加上荣枯又傍上了李安然,一时间风头无两,大有在声名上压倒天京五寺的势头,才惹来他的不快。 但是看着荣枯这双眼睛,他却只能双手合十:“多谢师弟谬赞了。” 荣枯放下了手,深呼吸了一口气。 “只是小僧有一事不明,还请诸位师兄替我解惑——在诸位师兄的眼中‘贫者’指的是眼前陷于贫困之苦的单独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旁听的卫太傅放下了自己手上的茶杯,身子微微前倾,盯住了眼前这个年轻的僧人。 坐在一边的道生开口回答:“自然是两者皆有之,自古以来以布施护持贫困一向都是被算作居士之善,但是既然算在十善之中,当然也可以当做是僧人也可以秉持的善念了。” “那倘若有人,执迷于拯救、护持单独一个个的人,却忽略了更为广大的苦难,甚至一手促成这苦难呢?”荣枯继续追问道。 清海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阻止不了了。 这是在场所有人,哪怕是目不识丁的老妇人都能明白的,最为朴素的道理。 无论回答还是不回答,答案都已经摆在了那里。 一直没有发话的明意开口了——他在诸僧之中,是年纪仅次于清海的老禅师,清海不说话,只有他有资格来回答荣枯这个反问:“虽然不能抹除拯救个人时的善念,却终究因为推波助澜更大的苦难而堕入阿鼻。” 荣枯道:“师兄所言极是。”他双手合十,一字一顿道,“先帝隆庆元年,剑南道横遭蝗灾、旱灾,粮食歉收,百姓流离失所,更因为靠近佛寺的地方大量的良田为寺庙所占,百姓无地可种,又交不起佃租,以至于出现了逃荒之中人相食的情况。” 戒平是来自剑南道的,他立刻反驳道:“当时贫僧所在的法华寺也有开仓赈济——”他说到这里,自己先愣住了。 确实。 开仓赈济可以救几个人的名,但是旱灾、蝗灾同时来的时候,百姓因为同时要上交佃租和国税,负担不起便只能欠下债务,想活下去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卖身为奴或者……逃荒。 这种情况,恰好贴合荣枯所说的,救了一个人,却造成了更大的苦难。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