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拾起木箸,笑盈盈地抿了抿嘴,十来年的习惯很难更改,她虽来汴州一年,心里念着的仍是幼时的口味,尤其今日被繁重的婚服压了一日,肚腹空空,早就饿了。 用了几口,她突然记起甚么,将右颊处藏着的两个馄饨吞咽下去,开口问诚顺道:“厂督用过了吗?” 诚顺摇了摇头:“昨日还能吃些米汤,今日天气突然凉了,嗓子干,吃起来有些不便。” 陆芍又吃了两口,心里迟疑,究竟要不要去瞧一瞧他。她有些怕靳濯元,怕他是个面目可怖的人,也怕瞧了以后夜里做梦都要吓醒。 可她既来了提督府,往后要在这长住,迟早是要碰面的。 陆芍捏着喷香的蒸鸭腿,狠狠地咬了两口,颇有种壮士临刑的况味。 待自己吃足了,才从瓷碗里扬起脑袋,问诚顺道:“不若我去瞧瞧?” 诚顺有些为难。 东厂的人办事严谨,早在陆芍入府前,就彻底摸清了她的身世。陆芍身世没甚么疑点,去岁来汴州后,也从未去过禁中涉及朝堂事。 若非她是太后送来的,诚顺也不会这么防着她。 陆芍见他不做声,只当是有不便之处,她垂下眼:“要是不便,我就不为难小公公了。” 诚顺一时拿不准主意,他不知厂督何时能醒,若他一直这般躺下去,他总不能天天拦着陆芍。本来东厂就是太后的肉中刺,恨不能立时挑出错处将人查办了,他天天变着法子阻拦,反倒是给太后发难的机会。 “这倒是没甚么妨碍,只是外头夜深露重的,姑娘身子娇贵,生怕冷着。” 说着,他转身示意云竹取来手炉,手炉上套着棉厚的布套,温热之余也不烫手:“小的给姑娘引路。” 屋外寒气逼人,冻得鼻尖胭红。提督府似乎不兴点灯,陆芍一出听雪院,周遭就昏暗了下来。偶有夜风料峭,吹扫枯叶,枯叶沙沙的,飞卷落到脚面。 陆芍一脚踩去,脆脆的破裂声给静谧的夜里骤添几分惊惧。 她抚了抚胸口,连着呼吸也急促了些。 外头都说东厂提督权位高权重,轻贱人命,手里占满了腥臭的血渍,这样的人走到哪儿都是被冤魂纠缠的。提督府冷冷清清,又不爱点灯,她一个不信鬼神的人,当下也畏手畏脚起来。 “小公公。”陆芍的声音盈耳,仔细听,却能听到一丝颤抖,就像是积在屋檐处的雨珠冷不防地落在地面的小水洼里。 诚顺提灯转身,正瞧见她抱着手炉的指节微微泛白:“姑娘莫怕,府里原是点灯的,不过是掌印卧病在榻,底下的人怕惊扰掌印歇息,这才着手灭了。” 陆芍暗暗松了口气:“主院就在前头吧?” 诚顺伸手指了指:“拐过这个游廊就是了。” 几人一并快走着,走过游廊,就是靳濯元的院子。屋外的布守着两个配刀的守卫,成进同他们交涉一番,着手推开了面前的格扇门。 陆芍提着裙摆迈入屋门,甫一进屋,除了闻着药香外,里头还混杂着一股淡雅的白檀香。香气清冽,似将梅朵儿的雪用为香引子。 汴州无关男女,皆爱用香。女子多爱南阳公主熏衣香,男子则爱韩魏公浓梅香。陆芍出门时,曾闻过男香,大抵是浓梅香蔚然成风,闻得多了。今日忽闻这股清冷的香气,反倒是觉得眼前一亮,提到嗓子眼的心也稍稍落下。 屋里只点着一碗油灯,光亮堪堪照清室内的布局。绕过一面乌梨木雕花屏风,眼前摆着一张架子床。 床上的人身着素白的中衣,阖眼躺着。 陆芍飞快地瞧一眼,将将瞧清他大致的身形。又壮着胆子走近了瞧,才完全瞧清榻上之人的模样。 她讶异地张了张嘴,同跟在身后的流夏互望了一眼。 二人纳罕着,这哪有甚么青面獠牙、面目丑陋的鬼怪,榻上躺着的人分明是惊才风逸,恍如神仙之姿。 陆芍睁着乌黑的眸子,疑惑地轻喃着:“厂...厂督?” 诚顺点了点头。 陆芍紧攥衣袖的手松了开口,不知怎地生出一股如释重负的轻快。她又凑近细瞧,只觉得这靳濯元长得当真是好看。他的棱角分明却不生硬,眼尾稍稍拉长,纵使闭着眼,也能想象他眯眼打量人时慢条斯理的模样。 这样好看的人,就算是面色瓷白地躺在榻上不能言语,也可窥见其世无其二的风姿。如若醒来,还不知是甚么样的秀逸出尘。 陆芍捧着手炉跪坐在榻前,身上的斗篷堆积在地上,笼住她小小的身子。 视线落在他放置在褥子一侧的指节上,修长惨白。她伸出一根指头轻轻触碰了一下,一股寒意从顿从指腹传来。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