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一生,他都不曾这般吼过她。 他反手握住她臂膀,眼比她更红,眼泪落得比她更快。 “我出征,和离,削发,出家,还俗,再掌兵甲,入住宣政殿,是为了什么?” “万钟于我何加焉?” “天下于我何加焉?” “是你啊!” “你啊!” “我从始至终要的不过就是一个你!” 李慕将裴朝露搂在怀中,似要揉进骨肉鲜血里。 深阔幽深的殿堂中,夕阳将两人的阴影拉得极长,裴朝露抚着他背脊,声音缓缓响起。 “六郎,两年了。从这深宫中走出,重回齐王府,已经两年了。我曾经有过一刻的贪心,想着能不能就这样过一生。孩子没有了,因为我的族人,我放弃了他。可是我还有涵儿,你却再无子嗣。我想学那些贤淑的主母,给自己夫君纳妾,让你再有子嗣。想了想,觉得很荒唐,我做不到。于是我就想,自私些,你也别要孩子了,我自己陪着你,应当也是够的。” “可是,长相守是一种考验。” “我输了,没经受住考验。在这之前,我消耗得太多,坚持了太久,实在太累了,今朝我想再自私回,我不想坚持了。我们都活的轻松些,将命运交给时间吧。” 李慕颤着手,慢慢推开她,带着恐惧低眉凝望,唇口张合了几回才将话吐出,“你是不要我了,你要丢下我吗?” “对!”裴朝露长睫泪珠滴落,面容却盛开着笑意,“我想出去看看,趁双脚还能走,双目还能视物,所以不能陪你了。” 李慕扯着唇角挤出一个笑。 此去,归期何处? “莫问归期!有个念想总是好的。”裴朝露肃正神色,“若是今日我一头撞死在这,要你做个明君,你亦能应的,是不是?” “但是,我舍不得。” “我们,都退一步。” 她伸出双手,捧起他面庞,“你好好做这大郢的君主,护我行之一路,平安顺遂。” “我去看这山河万里,锦绣繁华。若有缘,重逢时,我讲给你听。若今生缘分至此终,来生我再慢慢讲。” 光影偏转,倦鸟归林,游鱼入渊。 李慕抱着她不肯松开,终究又一点点放开。 他低眉又低语,为左右言,“去御史台追回旨意。” 兴德三十二年秋,重病缠身的齐王妃病发于宣政殿,一夕乃崩。 七日后,发丧下葬。 翌日,齐王登基为帝。 世人唏嘘,裴氏女到底无福,无论是做了多年太子妃,还是临到头来,都未能坐上那凤座。 九重高台外,臣民齐贺,裴朝露布服荆钗隐在人群中,随众生跪首,恭贺“吾皇万岁。” 九重高台上,李慕睥睨天下,于万千人中还是一眼便能识出她的轮廓。 却也只得由她跪,由她贺,由她转身离去。 隔着十二赤珠冕旒,他目送她离开。 从此,他有无边江山,亦有无边寂寞。 第82章 正文完 天下姓裴。 新帝继位, 改年号建武,追封发妻裴氏为昭懿仁皇后,守丧二十又七个月。 前者, 诸臣皆无话。裴氏女何人,朝中无人不知。便是一贯对裴氏颇有微词的西北道高门亦无多话。 斯人已逝,死后的哀荣都是虚的。唯有生者可把握切实利益。 故而,对于后者守丧二十又七个月, 西北道诸门便头一个跳出来,表示此举不妥。 帝已近而立, 膝下无子, 该趁早广纳后宫, 传承子嗣。 这话赞成的臣子不少,只是见新帝坚持,遂提出以日代月, 故守丧二十七日。 实乃若是二十七个月,当两年之多,旁的不说,就说两年不上朝,对于眼下的时局,有害无益。 却不料, 座上天子开了口,“以日待月,自然不错,乃拣了时辰这处做的便宜。然眼下非常时期,西北边境处龟兹尚不规矩。近月不上朝,不理政,总是不妥。皇后若在, 定也会劝朕勤政加勉。遂此举不可,朝政当如常运转。” 满殿臣子才要拱手赞叹“陛下英明”,却闻御座上话语再度落下。 “为皇后守丧,既不好择时辰维度,便择他处。朕与后结发于年少,德心一体,这二十又七月便由朕独守,不费他人他事,朝中一切如常。”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