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羡哑然。 一时间,谁也没再开口说话,像是这座简陋粗糙的帐篷内也多了几许苍凉意。在场的这三人,昔日都是大隋朝开国侯爷,承了南氏皇族的恩义,但是当日里那一场剧变,他们谁也没能如民间传说中的高人一般,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他们每个家族,各有各的难处,都为了当日里那一场风雨飘摇,付出了惨烈的血与泪。 北川那个叛徒,是谁?良久,叶慕辰打破沉默。 已经清理掉了。苏文羡也恢复了平日里贵公子神态,一脸漠然地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全族三百六十口老小,全部扔去沙漠里喂了鹰。 只有那一人吗?叶慕辰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苏文羡满眼倦怠。自然不止。但那人害了我兄长,我亲手处理的,所以每个人我都记得脸。兄长一生忠义,最后死于魑魅魍魉不入流的手段。那些人,杀了都嫌手脏。 叶慕辰再次沉默下来。他抬起眸子,锐利地盯住苏文羡,突兀地问道:那处凤凰秘境,后来为何没有人再提起?他顿了顿,又道:九年前,大隋朝国破,你苏家并没有来人。 呵,苏文羡笑了一声,不闪不避地迎上叶慕辰的目光。我苏家派人入京了,但是被你拒在西京城门外,家将飞书回报,说你叶家要尚公主,不许我们诸侯入京观礼。 原来,原来当年竟然有过这样一桩往事吗?! 叶慕辰浑身都在颤抖,他垂下手,想按住一贯熟悉的陌刀,却发现手指尖摸索了半晌,偏找不到那处粗硬冰凉的刀鞘。眼眶底部渐渐有温热蒸腾。 九年前的记忆,太过妖异,在他脑海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他只记得,当时他的确派兵阻挡所有试图入京的诸侯,因为当时西京鱼龙混杂,他即将发兵挑起仙凡大战,无力照顾每个边角。但是当日里,隋帝为何一句都不曾与他提起? 叶慕辰倏地站起身,颤抖的唇哆嗦了半天,终究一个字都没问出口。 他怕,怕问到了那个他最不想知道的答案。 怕隋帝并不完全信任他。 怕南氏隐藏了太多秘密,并不肯交付予他知晓。 更怕那位小殿下,早就知道苏家会来人接他,所以当日里他执炬立在韶华宫门口,殿下才不断地拒绝他。 殿下最后赴死时,究竟想的是些什么。是不是恨他,是不是怨怪他,毁了最后的一线生机? 不!不可能! 叶慕辰于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两人最后一次对话,十六岁的南广和站在韶华宫门前,雪白纱幔撩动。那一年,昭阳十一年三月三,南广和说,孤不愿背负你们的血,孤愿意独自入仙阁,成为让这天下修仙者们分食的祭品。 所以哪怕当日里他放苏家进了城,他的殿下也不会跟着苏家远赴北川秘境。 他的殿下呵,是如此骄傲而又孤绝地,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 叶慕辰眼眶渐渐变成血红,掌心中风雷印蠢蠢欲动。帐内风声大作,狂风吹动地面砂石尘土,在狂风中叶慕辰白发猎猎飘摇。 不,苏公子,是你输了! 叶慕辰撩动眼皮,望向面前这两位锦衣华服的贵公子,将先前那句话还了回去。你错了,朕也错了!九年前,我们都错了,我们从不曾为那位殿下设身处地的想过一次,倘若被逼迫到无路可走的是我们,我们会投降吗? 他冷笑一声,目光刷子般扫过东方楚与苏文羡的脸庞。 你苏家不会,我叶家不会,便连一向只会弹唱赋曲的东方家也不会!那么凭什么,我们会理所当然地以为,那位殿下就会屈服,就会心甘情愿地藏在一个没人知道的角落,弃江山黎民与家族荣誉于不顾,埋头躲在我们所有人的身后,等着被我们保护?! 是了!他终于想通了! 当日里,于昭阳十一年三月三,他牵着那人的手却被反复甩开。南广和周身金色烈焰灼灼,啼血般的声声斥责一字一句,他当日里不曾听懂的话语,现如今都明白了。 当日里,南广和曾道,叶侯不必为了孤,虚掷了一生大好年华。又曾道,孤不愿跟你走,孤生是大隋朝皇室最后一人,死了,也是大隋的亡魂。 是了,他的殿下,原本便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女子。他的殿下又怎么会、又怎么肯甘心,永远躲在他们这些下属将领的背后,做一只性别不明、身份尴尬的家雀?! 他的殿下呵,是那样浓烈而又骄傲的一只凤凰。就好像开天辟地以来,天底下最明亮的一道亮光,又像是最纯粹的一壶烈酒,迎面浇下去,劈里啪啦溅落一地。火花夹杂着泪,引燃了那颗于暴风雪夜沉寂下去的心。 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