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今晚,想到你要走,我就害怕。怕再见不到。” 谢骛清在黑暗里,像是笑了。 他以笑,盖住了即将离开的感伤。他低头,额头抵在她脸庞的枕头上,放任自己沉溺在依依不舍的、属于家的温情里。 床头的自鸣钟,有节奏地提醒着他们,时间在流逝。 “再留十分钟,”他克制着情绪,低声说,“等你睡着。” 他身上的中药气味,和他压抑的呼吸声,始终在她周围。 何未见不到钟表指针,像过了数个十分钟,又像只有短短的一霎。谢骛清余光里,看到指针跳过十分钟。他没动,抱着何未,等了又一个十分钟,松开怀里的人。 何未收敛着呼吸、鼻息,佯作熟睡,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离去。 第71章 祈愿九州同(1) 1933年6月,抗日同盟军开始反攻。 短短数日,接连收复康保、宝昌、沽源数镇。消息传入关内,北平的街头巷尾充斥着隐秘而又热烈的情绪。 大小茶馆、茶楼,时不时有支持抗日联军的学生抱着一摞印刷出来的宣传单,塞到每一桌,丢下一句“宝昌回来了!”亦或“沽源打赢了!”……对全国的人来说,这些地名如此生疏,此生从未了解过的地方,却在这一个月牵动着所有人的心魂。 在家中,斯年亦是如此,时刻牵挂战事。 白日黑夜里,一有休息空隙,就在对妈妈说抗日同盟军,说热河。小女孩已能熟练画出热河地图,标出被抗日同盟军夺回来的土地,猜想爸爸在何处。 吃饭说,走路说,做功课说,到去医院看牙科大夫,还在说。等到牙医塞了棉花球进嘴巴里,才算安静了一小会儿。 大夫暗示何未配合,引开小孩子的注意力,方便拔牙。 “今日学堂里,老师讲了抗日联军吗?”何未笑着问。 “有的,”咬着白棉花的斯年口齿不清地回答,“上次我们老师讲完,被蓝衣社警告了。这次他们在课堂外巡逻,我们老师一个字不说,在黑板上写。写东三省的抗日联军,察哈尔抗日同盟军,给我们画东三省和热河的地图,画山海关——” 牙医瞅准时机,拔走旧牙。 斯年吃了一惊,雪白的新棉花球被一个镊子塞到了缺口处。 牙医把那颗迟迟不肯掉落的乳牙丢去白盘子里,轻声提醒:“我们这里也有蓝衣社的人,讲话要小心。” 斯年含住白棉花,乖巧地点点头。 关外在抗日,关内在内战,北平城内特务无数,动乱无处不在。面对如此荒诞诡异的局势,有良知的人不约而同学会了保持安静。以安静,来保护抗日的力量。 从协和医院回到家里,斯年受拔牙影响,话少了许多。 睡前,小孩子像还在后怕,缠着要和她一同睡。何未应允后,先在书房忙了一阵,等盥洗后来到卧房,看到斯年从床上溜下来,笑眯眯地望着她说:“我去厢房了。” 斯年穿了拖鞋,欢快地跑出卧房。 何未总觉有什么不对的,没细想,任由小孩子去了。 八步床的床头,堆积着省港线路的旅客资料,须今夜看完。她把资料往里推,上了床。 从年初开始,越来越多身处南洋的华侨归国救国,其中不乏直奔红区的。邓元初曾给她看过名单,她记在心里,再亲自核对,看形势来安排船期。 何未拿起最上头的一本,翻开,意外地看到里边夹着一张薄可见光的清样纸。 纸被人有意塞在这里,像在等着、盼着她发现。一看便知,这是斯年的小把戏。 何未看纸上的字: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