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牛的身上,死活不肯让人下刀。大家当然听不了她的话——牛不杀留在这里,一个老婆子怎么看得住?这是在造反啊!人命都顶不住,何况是一个畜生?牛被杀了后,成婶就又开始疯了,一直在骂我们,谁都骂……” 面前的火堆已经没有了火焰,仅剩下一块块红色斑点状又被裂隙分割开来的黑色余烬,一眼看上去像是未曾用过的木炭,实则只剩下了残骸。 “再然后大家也就撤走了,村子里还活着的人也越来越少。我偶尔会过来看一看,也没有什么用,成婶是绝不肯离开的……就算接到那边去,日子又能有多好过?三天两头就要撤离,成婶的身子骨也是撑不住的。有时候我觉得,成婶留在这里也挺好的,起码还有个家,在外头指不定还要再受什么罪……不如不折腾了。” 二牛站起身,对着那堆火焰余烬狠狠的踩了几脚,繁茂的火星自带着污泥的脚掌下迸溅而出,好似千百朵微弱而渺小的流星划过,但与流星一同飞舞的,还有铺天盖地般的粉尘溅射四方。 “其实也还好。这么些年,什么样的事情没有见过?成婶的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无非是熟识一些。” 荀轲的嘴唇张了张,似是有什么话想说,但其实不用问也是明白的,可心中难免还有些期许,“成婶的那个侄子呢?” “战死了。” 二牛摸着脸上弯曲而狰狞好似蜈蚣一般的伤疤,“很多很多人都战死了,大牛、二蛋、黑臀……连小不点都战死了。” 他从嘴中吐出一连串的名字,那些名字多多少少有些上不得台面。 农村的人信奉贱命好养活,取得各种小名大抵不会往好听上考虑,便是荀轲都有一个呆子的称呼。 但那些并不中听的名字,对应的是荀轲记忆之中的那些活生生的人,大家曾一起在私塾里上学,一起上树摘果,一起跑到源河里玩水抓鱼…… 强烈的,好似窒息般的感觉在胸膛中酝酿,荀轲数次张口,想说些什么,眼泪却总是先一步滑落而下,打断了那已无法脱口而出的话语。 这就是战争。 战争是要死人的。 无论认不认识,熟不熟,关系好不好,当一切临头而至,很多人都没有的选。 纯粹底层百姓的造反从来都不是什么光明的征途,他只是部分被压迫到极致,饥饿到极致的愤怒的哀嚎和无奈的呐喊。 大部分未经组织的百姓所过之处照样也是烧杀抢掠,成为流寇,受害的依然是普通的百姓。 灾年又逢战乱的百姓是最惨的,根本没人给他们一条活路。 造反是死,普通的活着也是死,四处都是死亡,难以得见一星半点的希望。 算不尽芸芸众生微贱命,便是如此。 荀轲少见的如此狼狈,那泛着晶莹的目光看向顾担,眼中满是无助,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这个曾经朝气蓬勃想要改变世道的少年啊,在这个时候,还太过年轻,对一切都显得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要结束了。” 顾担盯着那双晶莹中泛着泪花的双目,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实而笃定,他很认真的点着头,重复道:“要结束了!” 他算不得什么天生圣人,一直以来把持的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选择,不惹事也不招事。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做到:非无安居也,我无安心也;非无足财也,我无足心也。是故君子自难而易彼,众人自易而难彼。 但要说顾担已经对世间种种惨剧司空见惯,又谈何容易! 能够感受到欣喜,自然也能体会到悲苦。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身在乱世,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走出门去,便会看到世界变得灰暗,像是泼了墨的水。 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这天下,又到了需要为苍生立命之时。 而这一次,顾担选择了出山相助,还这大月的天下一世太平。 “有墨子的挚友如此保证,恐怕距离天下太平也就不远了。” 二牛见顾担如此认真的叙说,也免不得开口活跃一下本已有些僵住的气氛。 二牛当然是不认得顾担的,但听荀轲说顾担是墨丘的挚友,自然也颇为恭敬。 墨子的名望在此时的大月用如日中天来形容都显得有些不够,墨子、墨家、墨者的存在,给了很多人在近乎绝望的灰色中窥见一缕明亮的光。m.DxsZx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