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壁暗讽自个儿多虑多心,一壁朝陆瞻引荐,“这位公子是我们苏州府有名的大才子方文濡,乡试夺了解元,今年就要上京春闱的。” 她又朝方文濡一笑,“方相公,这位是陆大人,京里来的。” 她自点到即止,一切模棱。这方文濡虽未入仕,却也听同窗们说起,今年京里下放两位京官,一任布政使司参政,乃内阁阁老之子; 另一个则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公公的干儿子,原是吏部尚书陆老大人的小儿子,后闻因涉嫌不敬先帝,被处宫刑,贬为阉奴。又因饱读诗书,被选为太子贴身伴读,新帝登基这一年,又在皇城内先后身居要职,与圣上极为亲近。 未曾想世家学子们常取笑的“以势入仕”的陆瞻就是此人。方文濡忙郑重行礼,遣词谦卑,亦十分识趣地未挑破其真实身份,“草民拜见陆大人,陆大人远道而来,是我等苏州百姓之福。” 陆瞻勾起一抹淡笑,半隔着芷秋虚扬手托他,“不必客气,方公子既是解元,未知是拜在哪位大人门下?” “草民不才,”方文濡有些发窘,垂首自嘲,“因家境贫寒,拿不出个像样的拜师之礼,未敢擅投师门。” “等方公子鱼跃龙门那一日,自会有官员收拢你。” 此话不知是客套还是真有其事,方文濡只拱手拜谢,反倒云禾,娉婷一笑,脸衬云霞,“真的?陆大人麽可不许学那个沈大人做空头哄我们这等平头老百姓哦。” 姿态轻媚,陆瞻未置如何,只远眺十里长河明灯,缥缈入暗霄,合着遥远的银河,连接了天上人间。 直到人潮散尽,就注定了此夜,两处难眠。 却有人,芳眼含笑,醉梦酣沉。在一轮孤月下,花影婆娑,如少女的裙扉,摇曳起甜丝丝的浓情,未肯消散。 七八银釭点亮着这富丽的一间房,脉脉地阗满了一张架子床、三五漆红楠木高案,摆放白釉花瓶几许,瓶中高低斜插了海棠、蔷薇、豆蔻、铃兰等花卉,再有黄花梨嵌落地大台屏,上头所绘三五舞姬,姿色奇妍,舞态曼妙,眼波风流,同是淫绘。 方文濡将屋子细细打量,比起家中是残垣院墙与三间破房,简直是天壤之别。 实则他倒不是第一遭进云禾的屋子,睡也不知在这里睡了多少回,却回回都止不住细看这些檀案香帘,连挂幔的料子都比他身上的衣裳金贵许多。 尤其是那张床,半隐在台屏后头,绡幔轻纱,锦被玉簟,这些,大概是他用尽一生也无法供给云禾的生活…… 正思及此,但见云禾由台屏内旋裙而出,手上捏着几张票子,落在榻上,紧贴在他肩侧,“喏,这是三百两,我前几日就让人到钱庄兑了票子,早想拿给你的,偏你这几日不见来找我。” 他垂眸看一眼那几张银票,并未接过,只哑着声,有些落寞,“眼看临近春闱,我就想着多做做文章多看看书,一直呆在家中。再则麽,我也不大好总来这里,叫妈妈瞧见了,又要说你。” “你放心,”云禾握住票子,折颈在他宽阔的肩头,粉缎鞋尖儿上绣着一枝红梅,一荡一漾地蹭着亮得泛油光的地,“我上回同妈吵了一架,她麽也不敢管我了,我们妈那个人你又不是不晓得,对我们专是个嘴硬心软,打我十岁起,她就没打过我了。不过你读书麽倒是正经事,不来也是应该,只是我心里总记挂你。” 她的手朝他怼一怼,“嗳,拿去啊,傻愣着做什么?” 绮窗里钻进来丝丝缕缕的风,两侧的烛火亦随着她的裙轻轻飘摇。方文濡侧垂了首瞧她,只瞧见她乌髻蓬松,簪了一排小小的金花钿,就指甲大那么一小朵花儿,也是他打不起的。 他偏回头去,肩上稳稳托着她云朵一般的脑袋,却像守着什么似的,固执地不肯伸手去接。 云禾见他不动作,便端正起来塞入他的掌心,“做什么?你还要跟我讲客气呀?你先拿去,入了冬就要到京里去了,你先裁几件冬衣备着,我听说京城冷得很,再给你娘也裁两件,女人年纪大了,扛不住冷。也买些鱼啊肉的吃了补补身子,我听说这一下了闱,就连着好几天不能走动,哪里扛得住呀?可不得多吃些好的补补?” 方文濡眉心暗结,紧攥着银票回首看她,“云禾,银子你自己留着,打首饰置头面,吃穿用度哪样不要钱?还有伺候你的姨娘丫头,她们都靠着你养活,你比我用钱的地方多。况且我如今在何员外家里教他小儿读书,一月束脩也有m.DxsZxEdu.Com